辟谷丸发放数日后,百花谷的清晨,失去了往日为争抢炊烟而起的喧嚣,显得过于宁静。
女人们的脸上褪去了为果腹而挣扎的焦灼,却染上了一种无所适从的闲散。
她们在药圃里下意识地哼着断续的歌谣,在溪边浣洗衣物时偶尔会有片刻的嬉闹,那神奇药丸带来的饱腹感,正一点点抚平她们被饥饿折磨了太久的神经。
但在这份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一股更深的、关于‘前路’的茫然,如同无声的暗流,在每一处角落悄然涌动。
见面时的问候,也从“今天找到吃的没?”,悄然变成了“你有……去做测试吗?”
李月亲自带队,挑选了几位声音洪亮、面容亲和的女弟子,组成了“百花宣讲队”。
她们不集会、不强迫,只是在人流密集处,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诵读:
“众姐妹,请谨记。吾等家园,名曰百花。守护百花,非一人之责,乃众人之命。”
“前线挥剑,后方织耕,皆为守护。犹如鸟之双翼,折一难飞;犹如车之双轮,缺一倾覆。”
“吾等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纵前路迥异,百花永存于心。”
诵读完毕,她们并不赘言,只是向着周围投来目光的姐妹们深深一揖,便沉默而坚定地走向下一处需要播撒信念的地方。
这颗思想的种子,在充足的闲暇时间里,开始发芽。
几个年轻的女弟子在树下编织花环,其中一人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说……‘守护者’是什么样的?”
另一人则憧憬道:“不知道。你要不要成为守护者?”
她们的讨论中,渐渐少了对“仙凡之别”的恐惧,多了对“守护者”这个角色的身份认同。
一位皱纹深刻如谷中年轮的老妪,目送着宣讲队挺拔的背影,用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对身旁的老姐妹低声絮语:“管他什么仙人凡人,只要大家还在一起,还能护着这个家,就比什么都强。”
在经过数日的内心挣扎后,一个名叫小雅的十四五岁少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衣角,将那混合着‘成为守护者’的憧憬与对未知测验的恐惧压入心底,迈开脚步,独自走向那片被划为禁地、象征着命运分界线的区域。
她的身影,在朝阳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既渺小又坚定。
当小雅忐忑地踏入禁地时,柳清妍早已静候在禁地入口。
柳清妍望见那独自前来的纤细身影时,她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连日来的宣讲,终究是叩开了第一扇心门。
她快步上前,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小雅微凉而颤抖的手指,声音柔和得像春日溪流:“小雅,别怕,只是走个过场,很快就好。”
她顿了顿,看着小雅那双紧张的眼睛,无比真诚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愿意为守护家园,迈出这第一步。”
这句“谢谢你”,将小雅的行为从“接受审判”定义为了“勇敢奉献”,瞬间化解了她内心的恐惧和压力。
柳清妍带着小雅来到《九天星河验灵阵》前。
她先是指着五芒星角落那五件代表五行的物品,分别代表了五行属性。
“别怕,它们不会伤人,只是会感应你体内的力量。”
她将一枚下品灵石轻轻嵌入阵眼核心。霎时间,整座阵法嗡鸣轻响,地面上玄奥的符文逐次亮起,流淌出如梦似幻的璀璨星辉,将小雅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站到中间去吧,”柳清妍引导道,“感受一下星光的力量。”
小雅闭上眼,沐浴在光芒中,只感到一阵温暖。
星光流转片刻,那五件物品,毫无反应。
柳清妍取出灵石,阵法光芒散去。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再次握住小雅的手,真诚地说道:“测试结束了。小雅,你很棒。”
“从今天起,你就是百花谷后勤部的第一位‘守护者’了,你的任务,就是和云长老一起,让所有在前线的姐妹们没有后顾之忧,能做到吗?”
“这就完了?”小雅懵懂地问,“我……我以后要做什么?”
“和以前一样呀,”柳清妍笑着回答,“做你最擅长的事。不过,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和大家一起,把《静心诀》练好。陈教习说,勤加修炼,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还能让皮肤变好,让我们每个人都变得美美的。”
这番话,让“修炼”从一种筛选,变成了一种人人可享的“福利”。
直至小雅的身影消失在禁地入口,柳清妍脸上维持的温和笑意才如潮水般褪去,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攀上了她的眉梢。
她走到禁地深处的一块巨大石碑前,上面已经刻下了十几位谷内高层的名字。她拿起刻刀,在石碑的“后勤守护者”一栏,沉重地刻下了“小雅”二字。
视线掠过那面沉重的石碑,‘前线守护者’那偌大的区域下方,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空白,犹如一道无声的深渊,凝视着百花谷的未来。
这几天陈浩没有闲着,石碑上的空白他看在眼里。
他知道,依靠灵石喂养一个宗门是死路一条,必须改变环境本身。
玉玺空间内。
“我需要一个能改变环境的阵法,”他直接对大帝虚影说道,“将这片贫瘠之地的灵气,聚集起来。”
这一次,大帝虚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赞许他的远见。
随后,一座笼罩山川、吞吐风云的宏伟阵法图——《山河聚灵阵》的信息流,涌入陈浩的识海。
他以神念为笔,以山谷地脉为卷宗,耗费巨大心力,将那浩瀚如星海的《山河聚灵阵》的万千阵纹,一丝不苟地、近乎无声无息地铭刻进百花谷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水脉、每一块山岩之中。
有时是在深夜的悬崖上,有时是在湍急的溪流底部。
这是一项极其浩大而精密的工程,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分神念与真气,但他目光沉静,深知这是在为百花谷孱弱的根基,强行续接一条通向未来的灵脉。
阵法完成之日,陈浩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内。
他看着那由上万道符文构成的核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仅有的几块灵石,郑重地嵌入阵眼。
阵纹逐一点亮,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龙脉,光芒顺着山川地势蔓延,最终覆盖了整个山谷,然后又迅速隐匿不见。
山谷之内,并无惊天动地的异象发生。唯有药圃中酣睡的猫儿,在梦中发出了更惬意的呼噜声;溪流中的游鱼,摆尾间似乎更显灵动轻盈;甚至那些草木的叶片,也在无人察觉处,悄然舒展了几分。
变化,正在悄无声息中发生。
陈浩感受着阵法开始缓缓地、从方圆百里的稀薄空气中,抽取那微乎其微的灵气,并向谷内汇聚。
他疲惫地倚靠在冰凉的岩壁上,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唇边牵起一丝混合着成就与肉痛的苦笑,低声自嘲道:
“家底投进去不少,希望这笔投资能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