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石魄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2631字 发布时间:2025-10-31

  南宋绍兴年间,广南西路,宜州境内,群山万壑间有一支自称为“姆乜”的壮族先民部落,聚居在名为“岜莱”(意为五彩之山)的险峻山区。岜莱山中有处圣地,名曰“盟誓崖”,崖壁陡峭如削,色呈五彩,在日光下流转生辉。崖前有一块形似卧牛的青黑色巨石,石质温润,其上天然生有奇异纹路,似字非字,似画非画,被姆乜人尊为“石祖”,传说是远古山神立下的誓言所化,能见证盟约,约束人心。

  姆乜部族规森严,尤重誓言。凡族中大事,如头人更替、血仇和解、重大迁徙,均需在盟誓崖前,手抚石祖,以血酒祭告天地,立下誓言。若有违者,据传将遭石祖厌弃,山神降罪,轻则个人癫狂,重则祸及全族。故此,数百年间,罕有人敢背弃在石祖前立下的誓约。

  这年,岜莱山区遭遇罕见的山洪,冲毁了姆乜人赖以生存的梯田和引水的竹笕。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与姆乜人毗邻而居、素有来往的“黑牙”部落,其头人趁机提出,愿以粮食、盐巴援助姆乜人度过难关,但条件是要姆乜人让出盟誓崖下那片世代相传的、蕴藏着某种珍贵赭石的矿脉。

  姆乜头人阿岩,正值壮年,性情刚毅,深知矿脉乃祖先所遗,关乎部族尊严与未来,岂能轻易让人?但眼见族中存粮将尽,老弱妇孺面带饥色,他心如刀绞。族中长老分为两派,争执不休。一派主张宁折不弯,誓死守护祖产;另一派则认为生存为先,暂且隐忍。

  正当阿岩踌躇难决之际,黑牙头人又派来使者,言语间暗含威胁,若不答应,不仅断粮,更要阻断山下唯一通往外界的商道。

  内忧外患之下,阿岩独自一人,夜登盟誓崖。月色如水,洒在五彩崖壁和那尊沉默的石祖上。他跪坐于石前,手掌贴上冰凉的石面,将部族的困境、自身的挣扎,尽数倾吐。

  “石祖在上,山神有灵!阿岩身为头人,岂愿舍弃祖宗基业?然族中数百口性命,系于一线!若……若我假意应承那黑牙部,暂借矿脉,换取粮食度过此劫,待他日恢复元气,再图收回……此举,可能得石祖谅解?”他声音低沉,充满了痛苦与矛盾。

  话音未落,那原本冰凉的青黑石祖,竟微微震动起来!石面上那些天然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转、重组,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沉重的意志。一个如同万古磐石摩擦般浑厚、缓慢的声音,直接烙印在阿岩的心神深处:

  “吾……乃……山誓之魄……立于此崖……见证……信诺……”

  “汝心……之惑……吾已知……”

  “然……信诺……非……权宜……乃……金石……之约……”

  “假意……即……背弃……种子……一旦……种下……恶果……必生……”

  石魄的意念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洞悉世事的沧桑。它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让阿岩看到了两幅未来的景象碎片:一幅是他假意立誓,换取粮食,暂时缓解危机,但黑牙部得寸进尺,最终引发两部血战,盟誓崖前尸横遍野,石祖蒙尘,灵光黯淡;另一幅是他坚守底线,拒绝交易,带领族人艰难求生,挖掘野菜,狩猎更险峻的山林,虽短期内困苦异常,甚至有族人饿死,但全族上下同仇敌忾,最终在山神(自然)的考验中找到新的生机,部族凝聚力空前强大。

  景象消散,阿岩冷汗涔涔,心中已然明了。石魄并非冷酷无情,它守护的是“信诺”本身的纯粹与力量。任何形式的欺骗与妥协,都是对誓言的玷污,终将招致更大的灾祸。

  他对着石祖深深叩拜:“谢石祖点化!阿岩明白了!宁可饿死,绝不失誓!”

  次日,阿岩召集全族,在盟誓崖前,当众斩杀了黑牙部落的使者,将其头颅悬挂于寨门,以示决绝。他宣布,绝不割让一寸祖产,全体族人需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消息传出,黑牙头人勃然大怒,立刻断绝了所有往来,并派人封锁商道。姆乜人的处境愈发艰难。阿岩带领青壮,冒险进入更深的山林寻找食物,挖掘蕨根,设置陷阱;妇女老弱则在山涧石缝间采集可食用的苔藓与菌类。每日都有人因饥饿或意外倒下,但无人抱怨,无人退缩,整个部族笼罩在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氛围中。

  阿岩每日都会到盟誓崖前,向石祖汇报族中情况,并非祈求,而是如同向一位沉默的师长陈述。他发现,那石祖似乎并非全然死物,在他极度疲惫或族中有人因坚守信念而牺牲时,石面会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在给予无言的慰藉与肯定。

  一日,阿岩在追捕一头受伤的山羊时,失足跌入一个被藤蔓掩盖的幽深山洞。洞中并非漆黑一片,岩壁上闪烁着微弱的磷光。在洞穴深处,他发现了一处从未记载过的地下暗河,河水清澈,河畔生长着一种叶片肥厚、富含淀粉的奇异植物,更有一些耐阴的薯类。这简直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将发现带回寨中,族人欣喜若狂。这处隐秘的洞穴成为了姆乜人新的生命线。他们小心地取用其中的资源,并不竭泽而渔,同时对洞穴入口加以伪装,以防被黑牙部发现。

  靠着这意外的发现和全族上下的坚韧,姆乜人竟然奇迹般地熬过了那个最艰难的冬天和第二年的青黄不接。

  而黑牙部落,因贪婪结怨,与其他部落关系紧张,内部又因头人专横而出现裂隙,最终在一次冲突中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威胁姆乜人。

  风雨过后,岜莱山更加苍翠。姆乜人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感念山神庇佑与石祖指引。阿岩再次手抚石祖,这一次,他心中一片坦荡。石魄传来的意念,不再是警示与沉重,而是一种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赞许。

  此后,姆乜部族愈发兴旺。而那尊石祖,在族人眼中,已不仅仅是见证誓言的圣物,更是一位指引迷途、守护信念的古老精魂。它的传说,也随着姆乜人的迁徙与交往,在更广阔的壮乡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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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谱诠释:

  · 妖物:石祖/石魄(精怪·誓言守护)

  ·出处: 壮族先民有自然崇拜与巨石崇拜传统,“石祖”象征祖先与社神,盟誓文化亦源远流长。本章融合此二者,创造因集体“誓言”信念与地脉灵机结合而成的守护精怪。

  ·本相: 特定灵石(盟誓崖前青黑巨石),因长期作为神圣盟誓的载体,承受了无数代族人以最郑重形式立下的、关乎族群存续的强烈“信诺”意念,结合岜莱山特殊地脉灵气,孕育出的法则性精怪。其本体是巨石,核心是“誓言”的神圣性与约束力。能感知立誓者的心念真伪,并能向其展示不同选择可能带来的因果片段。其力量不直接干预现实,而是通过影响立誓者心智、维系誓言背后的“势”(如族群凝聚力)来发挥作用。违背在其面前所立真誓者,会受其无形之力反噬,多应验于心境或运势。

  ·理念: 金石为约誓如山,一念真诚可通灵。 本章通过“石魄”的设定,深入探讨了“信诺”的本质与力量。石魄所代表的,并非僵化的教条,而是“信诺”背后所蕴含的诚信、责任与远见。阿岩的经历表明,真正的智慧在于认清短期利益与长远根本的区别,坚守原则虽暂时艰难,却可能赢得最终的生机与尊重。故事强调了信念的力量,以及自然(山神、石魄)与人文(誓言、族规)之间的深|刻联系,体现了壮族文化中对“诺”的极度重视与对自然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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