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临淄城流言破纵,韩郢都盟约缔成
临淄城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将淄水两岸的亭台楼阁裹进一片朦胧。柳丝垂落的河畔,往日里晨起浣纱的妇人提着木盆匆匆走过,往来贸易的商贾缩着脖颈赶路,唯有三三两两的百姓聚在街角酒肆的屋檐下,手指捻着沾了露水的衣角,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城东那座朱漆大门的府邸——齐国相邦田文的居所,眼神里藏着猜忌与躁动,如同雾中潜藏的暗流。
墨家弟子禽滑厘快步穿行在雾中,他生得浓眉大眼,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短褐,衣摆沾着草叶与露水,腰间的铁剑随着急促的步伐发出“哐当”轻响。推开田文府邸侧门时,守门的家丁老陈只是象征性地伸了伸手,便满脸为难地侧身让行,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焦虑:“禽先生快请进,相爷昨夜一夜未眠,府里乱得很。”昨夜百姓围府抗议的余波未平,府中仆役个个面带惶色,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
书房内,田文身着一袭紫色锦袍,袍角绣着细密的云纹,腰间系着白玉带钩,钩上雕着衔枝的仙鹤。他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昆仑玉佩,玉佩上的龙纹被常年摩挲得发亮,边缘却在方才的盛怒中崩开一道细纹。他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雾气缭绕的庭院,院中那株百年海棠的枝干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心境。
“大人!城外已传遍了!”心腹门客冯谖快步闯入,他生得瘦小,青色长衫上沾着尘土,发髻散乱地用木簪别着,额角沁着汗珠,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焦急,“街头巷尾都在说,您收了秦国千两黄金,在函谷关之战前便与秦使密会,故意让联军损兵折将,只为换得秦国扶持您稳坐齐相之位!”他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案几上,“昨日城西的百姓聚集了数百人,举着‘诛杀秦奸’的木牌围在府外,若不是家丁们用长戟拦着,怕是已经闯进来砸毁府第了!”
田文猛地转身,将玉佩狠狠拍在案几上,玉质碎裂的脆响在安静的书房中格外刺耳。“一派胡言!”他双目圆睁,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山羊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我田文一生辅佐三任齐王,北却燕国,西拒魏国,为齐国开疆拓土千里,何曾与秦狗有过勾结?定是范雎那老狐狸的毒计!”
他踱了两步,腰间的玉带钩与玉佩碎块碰撞发出“叮当”轻响,脑海中突然闪过前日深夜的情景——一名黑衣使者悄然潜入相府,那使者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带来秦昭襄王的密信,许以琅琊郡三城封地,承诺保他世代富贵,条件是阻止齐国参与合纵。当时他只当是秦国的离间计,随手将密信投入火盆,如今想来,那竟是范雎布下的天罗地网,先抛出诱饵,再散布流言,让他百口莫辩。
“大人,眼下不是追查是谁陷害之时!”冯谖急得直跺脚,鞋履踏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墨家巨子墨翟先生带着数百弟子已经到了府门外,为首的还有他最得意的弟子耕柱子、索卢参,百姓们都围着他们,说要请您出来给个说法,若您再不露面,这通秦的罪名可就真的坐实了!”
田文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同敷了一层霜。墨翟的名号在六国之中如雷贯耳,这位墨家巨子年逾六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不仅创立了兼爱非攻的学说,更精通机关术,曾凭墨家弟子之力化解过郢都之围、邯郸之险,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如今墨翟亲自登门,若是闭门不见,便是心虚;若是开门相见,与墨家扯上关系,反而坐实了他参与合纵却又暗通秦国的嫌疑,左右都是死局。
“闭门不见!”田文咬着牙吐出四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去告诉墨翟先生,合纵之事关乎六国存亡,非一朝一夕可定,本相需与齐王商议后再作决断,让他暂且回去等候消息。”
“大人!”冯谖惊呼,双手比划着,“这万万不可啊!墨翟先生素来以信义立身,百姓们都信他所言,您闭门不见,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方才我在门口瞧见,连御史大夫家的公子都跟着起哄,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有人弹劾您了!”
田文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望着府门外涌动的人群。雾霭中,一名身着粗布短褐、须发皆白的老者立于人群中央,身形虽瘦削,却如青松般挺拔,正是墨翟。他左手握着一柄桃木杖,杖头雕着墨家的“矩”形图腾,右手背在身后,神色沉静。身边的墨家弟子们手持木剑,个个面色肃穆,腰间挂着墨家特制的机关囊,百姓们围在周围,眼神中满是期盼与焦灼。
“范雎这招一石二鸟,真是毒到了骨子里。”田文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既想断了六国合纵的念想,又想逼我不得不依附秦国。冯谖,你即刻备一份厚礼,选十匹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一对昆仑玉璧,随我入宫见齐王——我要主动请辞相位,举荐田单为将,再将家中半数财产捐给国库,以示清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几上的齐国舆图,手指重重按在临淄的位置,声音低沉:“合纵之事,没有我田文牵头,燕赵二国本就各怀鬼胎,赵惠文王猜忌心重,燕昭王一心只想复仇齐国,墨翟先生仅凭一腔热血,根本无法凝聚六国之力。我倒要看看,没有齐国参与,他如何能抵挡大秦的铁骑!”
冯谖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领命:“小人这就去准备!”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案几,案上的青铜烛台晃了晃,烛油滴落在舆图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田文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人群,墨翟的身影在雾中渐行渐远,如同一个倔强的墨点。他心中清楚,临淄的合纵之议,已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流言风暴中,悄然走向崩塌。
而此时,墨翟正带着弟子们行走在临淄的街道上。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石板路上,映出他们坚毅的身影。禽滑厘快步跟上墨翟的步伐,他性子急躁,忍不住开口:“先生,田文闭门不见,显然是心虚,我们为何不趁机鼓动百姓,联合朝中忠良,逼迫齐王罢免他?”
墨翟脚步不停,目光扫过街边墙上张贴的“田文通秦”的告示,告示是用粗糙的麻纸写的,字迹潦草却醒目,边角被风吹得卷起。他眉头微蹙,声音沉稳:“流言之事,蹊跷得很。田文虽贪图权势,却也深知齐国与秦国势不两立,琅琊郡三城虽好,却不及齐国相邦之位权重,他断不会轻易通秦。这背后定是秦国的离间计,我们若鼓动百姓闹事,只会让齐国朝堂内乱,反而中了范雎的圈套。”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合纵之事泡汤吗?”一旁的耕柱子急道,他生得面方口阔,眼神炙热,“魏国已破,安邑城破的消息昨日已传到临淄,韩楚二国岌岌可危,若齐国再退缩,六国就真的没救了!到时候秦军铁蹄踏来,百姓又要流离失所!”
墨翟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身后的弟子们。索卢参手持木剑,神色冷峻;公尚过背着装满机关零件的行囊,眼神坚定;还有数十名年轻弟子,个个面带忧色却目光灼灼。墨翟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合纵的根基,从来不是某一位权贵,而是六国百姓渴望和平的心愿。田文退缩了,我们便去找真正有远见的人。”他抬手指向北方,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燕赵二国虽与齐国有隙,却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耕柱子,你即刻带着我的亲笔信前往邯郸,拜见赵惠文王与廉颇将军,陈明利害,告诉他们,魏国一破,下一个便是赵国;禽滑厘,你去蓟城见燕昭王与乐毅将军,告诉他,若六国再不联合,秦国灭赵之后,燕国必不能独存!”
“弟子遵命!”二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等等。”墨翟叫住他们,从怀中取出两块墨家特制的木牌,木牌由坚硬的枣木制成,上面刻着墨家的“圜”形图腾与密语,边缘镶嵌着细小的铁齿,“持此木牌,可调动各地墨家据点的弟子,沿途若遇秦军阻拦或六国乱兵,便点燃烽火,我会即刻率军驰援。”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凝重,“秦国势大,秦军铁骑凶猛,此行必定凶险,你们切记,墨家弟子,宁死不降,宁折不弯!若遇绝境,可弃书信,不可弃木牌,不可辱没墨家声名!”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禽滑厘与耕柱子双手接过木牌,紧紧攥在手中,躬身行礼后,转身消失在街道尽头,身影很快融入人流。
墨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更多的是坚定。他转身走向临淄城外的墨家据点,那是一处隐蔽的山谷,谷中搭建着数十间木屋,院中堆满了铁矿石与木材,空气中弥漫着铁器淬火的焦糊味。这里存放着他毕生研制的机关器械——能连发十箭的连弩、可投掷百斤巨石的投石机、便于攀爬城墙的滑车、遇敌即炸的火雷……这些本是用来防御战乱、保护百姓的工具,如今,却不得不成为合纵抗秦的利器。
“先生,您要亲自坐镇临淄吗?”公尚过快步跟上,他生得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那是早年保护百姓时留下的印记。
墨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西方咸阳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潭:“范雎想用流言瓦解六国,我便用行动告诉天下人,合纵抗秦,从未停歇。传令下去,所有在齐的墨家弟子即刻集结,加固临淄城防,在淄水沿岸设置机关暗哨,炼制连弩箭矢与火雷,检修投石机与滑车。若秦军敢来,我便让他们尝尝墨家机关术的厉害!”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同时,派人前往临淄城内,安抚百姓,告诉他们,墨家会与齐国百姓一同守护家园,绝不让秦军铁蹄践踏临淄一寸土地!”
“弟子遵命!”弟子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彻山谷。阳光洒在墨翟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位年逾六旬的老者,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沧桑,却依旧如青松般挺拔,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在六国危亡之际,坚守着最后的希望。
同一时刻,咸阳宫的偏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殿内陈设奢华,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毯上织着繁复的花纹,踩上去绵软无声;案几由名贵的紫檀木制成,上面摆放着和田玉杯、青铜酒鼎、水晶镇纸等器物;墙角的青铜灯燃烧着名贵的芝麻油,火焰跳跃,映得殿内一片通明,将墙壁上的壁画映照得栩栩如生,壁画上描绘着大秦历代君王开疆拓土的场景。
韩使申差与楚使黄歇相对而坐,神色各异。申差不过二十余岁,生得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青涩,身着绣着韩国玄鸟图腾的锦袍,锦袍边缘用银线绣着云纹,腰间系着犀角带钩。他手中紧紧攥着国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腹上的茧子清晰可见,那是常年练习剑术留下的痕迹,他时不时抬头望向殿门,眼中满是焦虑与不甘。
而坐在他对面的黄歇,则显得从容不迫。这位楚国令尹年约四十,面容儒雅,双目炯炯有神,身着青色官袍,袍角绣着楚国的凤凰图腾,腰系玉带,玉带上镶嵌着七颗圆润的珍珠。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案上的玉杯,玉杯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绪平静,目光却时刻留意着殿外的动静,仿佛早已将眼前的局势看透。
“二位使者久等了。”
殿门缓缓推开,范雎缓步走入。他年约五十,身材瘦削,身着深青色官袍,袍角绣着细密的云纹,行走间,衣摆扫过地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颔下留着山羊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二人的脸庞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身后跟着两名侍从,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份绢帛盟约。
“范大夫客气了。”黄歇起身拱手,动作从容不迫,语气平和,“我等奉国君之命而来,只为与大秦罢兵休战,重修盟约,还望范大夫多多周全。”
申差也连忙起身行礼,动作略显急促,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范大夫,我韩国愿献武遂三城,赔偿秦军粮草百万石,另送西域珍宝百车,只求大秦能够停止攻打韩国,两国重修旧好。”他说罢,将手中的国书递了过去,国书用黄色绢帛写成,上面盖着韩桓惠王的玉玺,印泥鲜红。
范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走到案几旁坐下,侍从连忙为他奉上清茶。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申差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申大夫年轻有为,却还是太天真了。武遂三城、百万石粮草与百车珍宝,固然是韩国的诚意,但与韩国参与合纵、兵临函谷关、想要覆灭我大秦的罪责相比,未免太过微薄了。”
“范大夫此言何意?”申差脸色骤变,脸颊涨得通红,他往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愤怒,“韩国在函谷关一战中损兵折将,精锐尽失,连上将军韩聂都战死沙场,如今国内兵力空虚,民生凋敝,献上武遂三城已是极限,难道大秦非要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范雎放下茶杯,眼神一冷,如同寒冬的冰霜,“申大夫可别忘了,是六国先组成合纵联军,以庞涓为帅,兵临函谷关,想要将我大秦扼杀在关中之地。如今联军惨败,韩国不思悔改,反而想以区区三城了事,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秦王之意,韩国需再献宜阳,否则,盟约难成。宜阳乃天下通衢,铁矿丰富,是韩国的兵工厂,献出宜阳,方能显韩国求和之诚。”
“宜阳?”申差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撞到身后的案几,脸上血色尽失,“范大夫,你休要欺人太甚!宜阳乃韩国西部重镇,城中有铁山三座,铁匠铺百余家,我韩国半数兵器皆出自宜阳,若将宜阳献出,韩国便如同断了臂膀,日后如何自保?秦王这是要让韩国坐以待毙!”
“自保?”范雎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申差,“函谷关一战,韩国精锐尽失,若大秦挥师南下,以桓齮为将,率三万铁骑,不出三月,便能兵临新郑,届时,何止宜阳,整个韩国都将归秦所有,韩桓惠王能否保住宗庙,都未可知。申大夫不妨好好想想,是献一座宜阳保全国土与宗庙,还是鱼死网破,让韩国彻底覆灭,让韩国百姓沦为秦奴?”
申差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却无从反驳。他深知范雎所言非虚,韩国国力本就薄弱,经此一战更是元气大伤,根本无力与秦国抗衡。他沉默片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咬牙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即刻书信回国,请示我王,还请范大夫宽限三日,三日内必有回复。”
“可。”范雎点头应允,语气平淡,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转而看向黄歇,“黄令尹,楚国愿割黔中郡半数城池,秦王深表赞同。只是,秦王认为,仅凭割地还不足以彰显楚国的诚意,需楚太子横入秦为质,方能签订盟约。太子乃楚国储君,太子入秦,方能见楚国求和之真心。”
黄歇心中早有预料,脸上依旧神色不变,他端起玉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割地之事,我已奉楚王之命应允,黔中郡半数城池的舆图,我已带来。只是太子入质,事关楚国社稷安危,太子年幼,尚未成年,需容我细细回禀楚王,再作决断。”
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范雎,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不过,范大夫,太子乃楚国储君,万金之躯,若入秦为质,秦王需当着列国使者的面承诺,保证太子的安全,衣食住行皆按诸侯之礼相待,不得有半分苛责;且待他日秦楚邦交稳固,需无条件送太子归国,不得借故拖延。否则,楚国宁可倾全国之力与大秦一战,也绝不答应。”
范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黄歇果然名不虚传,看似温和,实则寸步不让。他笑道:“黄令尹放心,秦王素来宽宏大量,敬重列国储君。太子入秦后,秦王定会拨出咸阳宫西侧的鸿宁殿供太子居住,配侍女三十人、侍卫五十人,膳食按楚地风味制备,每月还会赏赐绸缎百匹、珍宝若干,绝不敢有半分怠慢。至于送太子归国之事,待盟约生效,秦楚交好三年之后,便会派使者护送太子荣归郢都,届时还会附赠厚礼,以表秦楚永结盟好之意。”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两份早已拟定好的盟约,放在案几上,盟约用黄色绢帛书写,字迹工整,盖着秦王的玉玺印泥,朱红醒目。“这是盟约草案,二位可先行过目。秦王给你们三日时间,若三日内,韩、楚二国能应允所有条款,秦王便会亲自在章台殿签署盟约,与两国永结盟好;若逾期不至,大秦铁骑便会兵临新郑、郢都之下,到时候,可就不是割地入质那么简单了。”
申差与黄歇拿起盟约,仔细翻阅起来。申差看得面色凝重,盟约上的条款字字森严,除了献出宜阳,还规定韩国需每年向秦国纳贡粮食二百万石、铁器十万件,不得与赵、魏二国再结同盟;黄歇则看得从容,楚国的条款除了割地与太子入质,仅需每年纳贡茶叶、丝绸若干,相对宽松些,显然秦国也忌惮楚国的国力。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六国合纵已破,魏国惨败,安邑城破的消息早已传遍列国,韩、楚孤立无援,除了答应秦国的条件,再无他路。
“范大夫,我等定会尽快回复秦王。”黄歇将盟约收起,躬身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申差也点了点头,将盟约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发白,转身便要离去,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锦袍的下摆扫过地毯,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范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知道,韩、楚二国必定会答应所有条款,而这,只是大秦统一六国的第一步。他转身对身后的侍从道:“即刻派人盯着韩、楚使者的动向,若他们与其他国家的使者接触,立刻回报。另外,将临淄的消息再加密送一份给秦王,田文辞官,墨翟孤掌难鸣,合纵之局已破,正是我大秦东出的最佳时机。”
“诺!”侍从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三日后,韩、楚二国相继传回消息,应允了秦国的所有盟约条款。
咸阳宫的章台殿内,灯火通明,气氛热烈。秦昭襄王身着玄色王袍,王袍上用金线绣就的五爪龙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龙爪张扬欲飞,龙鳞细密如真,尽显帝王威严。他端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拿着韩、楚二国送来的国书,脸上满是喜悦,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大王,韩使申差已将宜阳地图送至,韩桓惠王还附信一封,愿与大秦永结盟好,永不背叛;楚使黄歇也传来消息,楚太子横已在令尹黄歇的亲自护送下启程前往咸阳,不日便会抵达。”范雎上前一步,躬身禀报,声音洪亮,“另外,临淄那边传来消息,田文已向齐王请辞相位,举荐田单为将,齐王已准奏,如今齐国朝堂大乱,御史大夫与相国之争愈演愈烈,墨翟的合纵之议无人响应,燕、赵二国虽有联络,却迟迟未敢出兵,怕是也在观望局势。”
“好!好!好!”秦昭襄王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洪亮如雷,震得案上的青铜烛台都晃了晃,“韩、楚臣服,齐国自乱,魏国已破,天下大势已定!传朕旨意!”
“臣等听令!”殿内诸将齐声领命,声音震彻云霄,蒙骜、桓齮、李信、王翦等将领身着玄甲,躬身肃立,甲胄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令蒙骜率军五万,攻打魏国残余城池,务必将魏国彻底纳入大秦版图,不得留下任何隐患!”秦昭襄王目光如炬,扫过蒙骜。
蒙骜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有力:“臣遵令!定不负大王所托!”他肋下的箭伤尚未痊愈,动作间牵扯出剧痛,却依旧挺直脊背,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古剑。
“令桓齮率军三万,驻守宜阳,接管宜阳的铁矿与兵器作坊,威慑韩国,若韩国有丝毫异动,即刻出兵攻打新郑,覆灭韩国!”
桓齮躬身领命:“臣遵令!”
“令李信率军两万,前往楚国边境接应楚太子横,务必确保太子安全抵达咸阳,不得有任何差池!若太子有半分损伤,提头来见!”
李信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甲胄上一尘不染,声音洪亮如钟:“臣遵令!”
“令王翦率军一万,加固函谷关防线,防止六国残余势力反扑!”
“臣遵令!”王翦躬身应道,眼神坚定。
“臣等遵令!”众将再次齐声领命,躬身退下,转身时甲胄披风随风飘动,气势如虹。
此时,李斯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如今六国之中,唯有燕、赵二国尚有一定战力。赵国经长平之战后元气未复,却有廉颇、李牧等名将镇守,根基未动;燕国国力薄弱,却地处北疆,民风彪悍,且与赵国接壤,若二国联合,仍有一战之力。臣建议,可派使者前往燕、赵二国,劝其臣服,若二国识时务,便保其宗庙;若冥顽不灵,便挥师北上,一举拿下!”
秦昭襄王点了点头,称赞道:“李斯所言极是!就依你之见,派使者前往燕、赵,晓以利害。若二国敢违抗大秦,便让他们尝尝大秦铁骑的厉害!另外,传朕旨意,赏赐范雎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良田百亩,以嘉奖其离间六国之功!”
“臣谢大王恩典!”范雎与李斯同时躬身谢恩,脸上满是喜色。
殿外的阳光愈发炽烈,照在咸阳宫的琉璃瓦上,泛着耀眼的金光。大秦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而在临淄城外的墨家据点,墨翟正亲自指导弟子们炼制连弩。炉火熊熊,映得他的脸庞通红,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滚烫的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细小的白雾。他穿着一件粗布短褂,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老茧与细小的伤疤,那是常年炼制器械、奔波劳碌留下的印记。
“先生,燕赵二国传来消息,赵王与燕王都有意合纵,只是担心齐国不肯出兵,犹豫不决。赵王还派使者前来临淄,询问齐国的态度。”弟子索卢参快步跑来,他生得身材瘦小,却动作敏捷,脸上沾着些许炭灰,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墨翟停下手中的活计,拿起身边的麻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田文虽已辞官,但田单乃名将之后,深明大义,当年曾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收复七十余城,是齐国少有的有远见之人。索卢参,你即刻带着我的亲笔信前往齐都府拜见田单,告诉他,魏国已破,韩楚臣服,齐国若再独善其身,待秦军灭了燕赵,下一个便是齐国,唇亡齿寒,此乃千古不变之理。”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另外,传令各地墨家弟子,即刻前往燕赵二国,协助二国加固城防,炼制兵器。让耕柱子带人前往邯郸,指导赵国士兵使用连弩与火雷;让禽滑厘带人前往蓟城,帮助燕国修缮城墙,设置机关陷阱。纵使前路艰难,我墨家也要与六国百姓一同,抵抗大秦铁骑,守护这天下的安宁!”
“弟子遵命!”索卢参躬身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墨翟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墨家的图腾,“持此令牌,可调动齐国境内所有墨家据点的物资,若田单有需要,可尽力相助。告诉田单,墨家不求回报,只求齐国能出兵合纵,共抗大秦,保住六国百姓的生路。”
索卢参接过令牌,重重点头:“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墨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身回到炉火旁,拿起铁锤,继续敲打手中的铁坯。铁锤落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弟子们围在周围,各司其职,有的拉风箱,有的淬火,有的组装机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坚定的神色。
炉火映照下,墨翟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这位坚守“兼爱非攻”的老者,在大秦统一六国的滚滚洪流中,如同一块顽石,顽强地抵抗着。他知道,前路必定充满荆棘,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他从未想过退缩。他毕生的心愿,便是让天下百姓远离战乱,过上安宁的生活,为了这个心愿,他愿意倾尽所有,哪怕粉身碎骨。
此时,临淄城内,田单正站在齐都府的书房内,手中拿着墨翟的亲笔信,眉头紧锁。他身着深灰色官袍,面容刚毅,颌下留着短须,眼神深邃。书房的案几上,摆放着各国的舆图与战报,安邑城破的消息、韩楚臣服的消息,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大人,墨家弟子索卢参还在门外等候您的回复。”侍从轻声禀报。
田单放下书信,目光望向窗外,临淄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看似繁华,却暗藏危机。他深知墨翟所言非虚,秦国的野心昭然若揭,统一六国只是时间问题,齐国若想独善其身,根本不可能。
“让他进来。”田单沉声道。
索卢参走进书房,躬身行礼:“田将军,墨翟先生托我带话给您,合纵抗秦,刻不容缓,若齐国出兵,墨家愿尽全力相助,无论是机关器械,还是弟子战力,皆可听凭将军调遣。”
田单看着索卢参,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化为坚定:“请回复墨翟先生,我田单愿说服齐王出兵合纵。只是齐国朝堂如今内乱未平,需给我几日时间,待我稳定朝局,便向齐王上书,恳请出兵!”
索卢参闻言,脸上露出喜色:“多谢田将军!墨家弟子定当全力相助!”
田单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窗外,心中清楚,一场关乎齐国命运、关乎六国存亡的大战,已箭在弦上。
天下的天平,已彻底向大秦倾斜,但这场关乎天下命运的战争,才刚刚拉开最激烈的序幕。燕赵大地的风吹起,带着战火的气息,墨家的机关与大秦的铁骑,田单的谋略与秦王的雄心,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