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孩童的喧闹声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皮球拍打地面的闷响和女孩清脆的抱怨被关上的房门隔绝,世界重新被安全屋内的沉闷与紧张填满。但那份短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插曲,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陈默和顾清风紧绷的神经上。“不是冲我们来的。”顾清风率先收回目光,语气肯定,但眉头并未舒展,“但这里不再绝对安全。普通的邻里互动也可能带来变数。”陈默点头,目光扫过卧室方向。“信天翁”的状况不能再拖,他需要更专业的医疗设备和稳定的环境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感染或并发症。然而,任何一个正规医疗机构都可能留下记录,成为“影子”追踪的灯塔。“他需要手术级别的清创和抗生素,”陈默声音低沉,“这里的条件太差。”顾清风沉吟片刻:“设备我可以解决。但手术期间,不能有任何打扰。”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意思是,需要有人警戒,并且清除任何潜在的、哪怕是偶然的“打扰”。陈默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未尽之言。他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感受到那冰凉的金属和木质带来的奇异平静。“我来处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高度紧张中度过。顾清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弄来了一个密封的、标识模糊的金属箱,里面是齐全的手术器械、静脉注射药物和便携式生命监护仪。他换上带来的无菌服,瞬间从那个清瘦的老者变身为一名眼神锐利、手法精准的外科医生,开始在简陋的条件下为“信天翁”进行二次清创和深度治疗。陈默则守在客厅,如同蛰伏的猎豹。他将弹射器放在手边,耳朵捕捉着门外楼道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大部分时间,只有远处隐约的市声和风吹过老旧窗框的呜咽。偶尔有邻居上下楼的脚步声,他都屏息凝神,直到确认对方只是路过,才缓缓放松。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午后逐渐转为柔和的黄昏,最后沉入墨蓝的夜色。城市华灯初上,光芒透过窗帘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卧室里,顾清风的手术似乎告一段落,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平稳的“嘀嘀”声,显示“信天翁”的生命体征正在趋向稳定。就在陈默略微松了口气,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时,一阵清晰而持续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咚!咚!咚!”不是暗号,就是普通而带着点不耐烦的敲门。力道不小,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无声地移动到门后,弹射器已然握在手中,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站着傍晚时分在楼下看到的那个穿着工装、身材高大的男人,也就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他手里端着一个盖着纱布的碗,脸上带着些朴实的、略显局促的笑容。“有人吗?开开门呗?”男人操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洪亮,“我是楼下刚搬来的,姓林,林建国。炖了点排骨汤,给邻居送一碗,认认门!”送汤?认门?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在这种老旧的、人情淡漠的小区,这种突如其来的、过于热情的邻里关怀,显得极其突兀和可疑。是伪装?是试探?还是“影子”已经摸到了这里,用这种看似无害的方式接近?他屏住呼吸,没有回应。门外的林建国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又用力敲了两下:“喂?家里没人吗?我下午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啊?”下午有动静?是指顾清风到来时,还是手术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细微声响?陈默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无论这人目的为何,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不能让他继续停留,更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怀疑。就在陈默计算着如何无声无息地制伏对方,或者将其引开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顾清风探出半张脸,对陈默做了几个极快的手势——【非目标,处理掉,引开。】意见一致。陈默深吸一口气,将弹射器藏回袖中,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猛地拉开了房门,但只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屋内的大部分视线。门外的林建国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哎呀,兄弟你在家啊!我还以为没人呢!我是楼下刚搬来的林建国,这是我爱人炖的排骨汤,给邻居尝尝鲜!”说着就把手里的碗往前递。陈默没有接,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建国的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虎口处却没有常年握枪形成的特定茧子。眼神虽然精明,但缺乏那种训练有素的锐利和隐藏的杀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试图融入新环境、或许还带着点小市民精明的普通工人。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风险。“谢谢,不用了。”陈默的声音刻意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疏离,“我习惯一个人住,不喜欢别人打扰。”林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但并未放弃:“别啊兄弟,远亲不如近邻嘛!以后说不定有啥事要互相照应呢!这汤你拿着,趁热喝!”他执拗地又想递过来。陈默正要强硬拒绝,眼角余光却瞥见楼梯拐角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傍晚那个小女孩。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家爸爸和这个陌生的、挡在门口的叔叔。“爸爸,汤送完了吗?妈妈让你快点下去吃饭!”小女孩脆生生地喊道。林建国回头应了一声:“快了快了!”又转回头,有些讪讪地看着陈默。有孩子在。而且就在附近。陈默瞬间改变了策略。强硬驱赶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动静和不必要的关注。他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算是笑意的表情,伸手接过了那碗还温热的汤。“谢谢。”语气依旧冷淡。林建国见他收了汤,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哎,这就对了嘛!兄弟你贵姓啊?以后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陈。”陈默报出姓氏,无意多谈,“我还有事。”说着就要关门。“好好好,你忙你忙!”林建国连忙后退一步,笑着摆手,转身下楼去抱女儿。陈默迅速关上门,反锁。后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能听到楼下传来林建国哄女儿的笑语声和小女孩咯咯的笑声,渐渐远去。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碗普通的、甚至散发着家常食物香气的排骨汤,眼神复杂。是巧合吗?一个热心过度的新邻居,在一个最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他走到窗边,看着林建国抱着女儿,有说有笑地走进对面的单元门。看起来,一切正常。但陈默心中的警报并未解除。在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丝不确定的因素,都可能酿成大祸。这个林建国和他女儿的出现,像一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打破了他们好不容易维持的脆弱平衡。他将那碗汤放在角落,如同放置一个危险的爆炸物。“情况怎么样?”他走回卧室门口,低声问道。顾清风正在擦拭器械,头也没抬:“命暂时保住了,但失血过多,大脑缺氧时间不短,什么时候能醒,能醒过来多少,是未知数。”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默,目光深邃:“而且,我们可能没有太多等待的时间了。”“影子”不会放弃。而意外的访客,增加了暴露的风险。夜色渐深,安全屋内的两人都知道,暂时的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而那个名叫林建国的邻居和他天真烂漫的女儿,他们的命运,似乎也在不经意间,与这黑暗的漩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可预测的交集。抉择之后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加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