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喘息,灯火稀疏,像散落的星辰。陈默驾驶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穿梭在迷宫般的小巷与尚未苏醒的街道中。他绕了远路,频繁变换车道和方向,目光不时扫过后视镜,警惕着任何可能尾随的车辆。副驾驶上,昏迷的男人被安全带固定着,随着车辆的转向无力地晃动头颅,呼吸微弱但平稳。后座上只放着一个简单的黑色运动包,里面是必要的医疗用品、一些现金,以及那把用布严密包裹起来的匕首。诊所是回不去了。那里已经暴露,成为了“影子”视野中的一个坐标。他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能够暂时隐匿行踪,同时能为伤员提供基本医疗支持的所在。一小时后,轿车驶入了一个位于城市老工业区边缘的破旧小区。这里的楼房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和煤灰味道。住在这里的多是外来务工人员或孤寡老人,流动性大,邻里关系淡漠,是藏身的理想选择。陈默将车停在一栋六层板楼下,再次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后,才费力地将伤员背起,拎上运动包,快速登上顶楼。他用一把看似普通的钥匙,打开了西侧尽头一户锈迹斑斑的防盗门。门内,是一个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一居室。面积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必备的家具,且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没有生活气息,只有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沉闷的味道。这里是他多年前悄然置下的一个“安全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将伤员小心地安置在卧室唯一的床上,重新检查了伤口,更换了敷料。幸好,缝合处没有崩裂,但失血和接连的惊吓让男人的生命体征依旧脆弱。陈默给他挂上了最后一袋营养液,确保输液通畅。做完这一切,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陈默没有丝毫睡意,他拉紧所有窗帘,只留一丝缝隙用于观察楼下动静。然后,他坐在客厅唯一一把硬木椅子上,将那把匕首再次拿了出来。冰冷的触感依旧。在安全屋昏暗的光线下,那个诡异的符号更添了几分阴森。他用指尖细细描摹着那残缺的圆环和撕裂它的闪电,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影子”……一个拥有如此严密组织、行事如此狠辣果断的团体,为何会对这样一件看似古老的器物如此重视,甚至不惜灭口?这个符号,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权力?信仰?还是……某种钥匙?还有“信天翁”。这个代号带着一种孤独翱翔于天际的意象。是男是女?是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如何才能找到他/她/他们?找到之后呢?是交出匕首,摆脱这个烫手山芋,还是……会卷入更深的漩涡?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只能看到脚下方寸之地,而四周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寂静中,时间缓慢流逝。阳光逐渐变得强烈,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楼下开始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平凡的一天开始了,却与他此刻的处境格格不入。就在他凝神思考下一步计划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咚…咚咚…咚。不是急促的拍打,也不是试探性的轻叩。这个节奏……陈默的背脊瞬间挺直,浑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这个敲门声,他太熟悉了!这是很多年前,他与极少数几个人约定的、代表“自己人”的紧急联络暗号!可是,知道这个暗号的人,应该都已经散落在天涯,或者……早已沉寂。谁会找到这里?找到这个他几乎自己都要遗忘的安全屋?他的手无声地滑向腰间,握住了那把改装过的卷尺弹射器,钢钉已然就位。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一个老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身形清瘦,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历经风霜却不曾弯曲的老松。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数银白。面容清癯,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门板,直视他的内心。看到这张脸的瞬间,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握着弹射器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是他。那个教他医术,更教他如何在黑暗世界中生存、战斗,而后又在他选择退出时,沉默离去,多年杳无音讯的——师父,顾清风。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无数的震惊和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长年累月训练出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他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透过猫眼,死死地盯着门外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门外的顾清风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他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小子,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惹上麻烦了。”他的目光仿佛真的能穿透物质,精准地落在陈默身上。“那把‘钥匙’,不是你现在能拿得住的东西。”钥匙?他称这把匕首为“钥匙”?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师父不仅知道他的处境,似乎还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和作用!犹豫只在瞬息之间。他知道,既然师父能找到这里,并且用这种方式敲门,就意味着躲避和否认毫无意义。而且,在他目前陷入信息孤岛、强敌环伺的绝境中,师父的突然出现,或许是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线生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弹射器,解开了门锁。“咔哒。”门开了。师徒二人,时隔多年,在这个布满灰尘的安全屋里,再次面对面。顾清风的目光迅速扫过陈默全身,像是在检查他是否受伤,随即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卧室床上昏迷的男人,以及陈默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那把古朴匕首。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复杂,有凝重,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看来,‘影子’已经找到你了。”顾清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们时间不多,陈默。”他抬步走进屋内,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将外面那个看似平静的世界,彻底隔绝。“告诉我一切,”顾清风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锁定在陈默脸上,“然后,你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躲在你用沙堆砌的堡垒里,等待潮水将它冲垮,还是……”“……站起来,继承你父亲未尽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