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整。
青城山脚的公路,被积雪映成一条灰白绸带,越野亮着独眼大灯,疾驰其上,像要把绸带撕成两段。
副驾,顾京棠膝上横放一只扁长紫檀匣——公匣。
匣盖缝隙被真空封条缠死,暗纹沉睡,像吃饱的兽。
她指尖轻敲,节奏三短一长,是温氏密电码:【速离】。
沈砚礼单手把方向盘,右眼余光掠她:“担心有人劫车?”
“不是担心,是一定。”她抬腕,表盘指向00:01,“银面佛背后还有人。”
话音未落,远光灯尽头,突兀出现一辆横停重卡,车厢亮着冷白灯,侧面刷着巨大LOGO——
【锦辉物流】
可顾京棠认得,那是顾家旁系产业。
少年勾唇,齿尖磨过薄荷糖,发出脆响:“来得真快。”
他猛打方向,越野横滑,轮胎铲起雪浪,堪堪停在重卡十米外。
车门同时推开,下来七八个黑冲锋衣,袖口绣缠枝海棠——顾家私卫。
为首男人,三十出头,戴银边眼镜,温雅脸,却一身血气:顾锦辉,顾家三房少主,辈分上她得叫一声“三堂哥”。
顾锦辉抬手,掌心亮出冢守令拓本,声音温润如旧:“二妹,祖规:外姓不得持公匣,交出来,我保他全尸。”
沈砚礼笑出声,右手已摸向腰后枪套,懒洋洋:“三哥,我尸体贵,你保不起。”
雪风卷过,双方同时掀衣——
私卫拔微冲,少年抬手,黑漆漆枪口对上顾锦辉眉心。
一触即发。
顾京棠却推门下车,空着双手,踩雪前行,一步、两步,站到双方中间。
“三哥,祖规还有一条——冢守令出,可开‘生死局’。”
她声音温吞,却压得风雪一滞,“我挑战你,三局两胜,我赢,放行;你赢,公匣留下。”
顾锦辉眯眼,笑了:“二妹,比什么?”
“比命。”
少女抬手,指尖在公匣封条轻轻一划——
“嘶啦”
真空膜破裂,一缕暗红雾丝飘出,顺着风,蛇一样钻向顾家私卫。
为首两人吸入,当场跪地,眼球充血,青筋暴起,发出野兽般嘶吼。
顾京棠声音依旧温柔:“第一局,毒理。我下,你解,解不了,让路。”
沈砚礼吹了声口哨,收枪,后退一步,给她让出舞台。
……
三分钟,私卫倒下四人,余者骇然。
顾锦辉脸色不变,抬手,身后走出一名佝偻老人——顾家的“毒爷”,专司刑药。
老人取鼻烟壶,倒出两粒黑色丸,碾碎,撒雪上,暗红雾丝遇丸即散,像被黑洞吸走。
“平局。”顾锦辉抬眸,“第二局,我来定——比画。”
他拍掌,重卡后厢降下,露出内里——
一幅古画,被悬在车厢中央,射灯冷白,照出绢本设色:
雪夜、宴乐、中唐服饰,与沈家密室那幅《雪夜宴乐图》——
一模一样。
顾京棠眸色骤冷。
顾锦辉微笑:“二妹,你母温华澜,当年亲手临摹此画,藏了‘天目’暗纹,真迹早在沈家,这一幅,是母本。”
他抬手,掷来一只空玻璃盏,“一炷香,找出画里暗纹,用血拓印于盏壁,找错,画毁,人偿。”
沈砚礼眉心一跳,刚欲开口,被顾京棠按住。
少女接过玻璃盏,咬破指尖,血珠滚落,她却笑:“三哥,别后悔。”
……
一炷香,燃得飞快。
顾京棠负手,站在画前,目光掠过:
中堂设宴,宾客十人,女伎弹琵琶,男伎击鼓,窗外雪压枯枝,檐角悬红灯。
她忽然抬手,指尖点在——
红灯笼。
灯罩内壁,用朱砂绘极细符纹,与公匣暗纹同频。
她血指尖沿灯形描摹,一秒、两秒……符纹被拓印,转印到玻璃盏壁,血线干涸,成一幅微缩地图——
正是龙骨涧祭台。
“找到了。”
顾锦辉脸色微变,却笑:“二妹,眼力不减当年。”
他抬手,私卫递来一只遥控,指尖按下——
“轰!”
重卡底盘,预先埋藏的炸药引爆,火球翻滚,古画瞬间被火舌吞噬。
热浪扑面,顾京棠护住玻璃盏,却被冲击波掀翻,雪里滚出数米。
沈砚礼扑过来,把人护在怀里,碎火舌舔过他后背,风衣瞬间焦黑。
少年咬牙,抱她滚到路基下,抬手,枪响——
“砰!”
顾锦辉右肩中弹,血花溅雪,遥控坠地。
私卫举枪,双方再度对峙。
硝烟味,焦糊味,血味,混在雪夜,冷得发苦。
……
火光照亮顾京棠侧脸,她掌心仍攥玻璃盏,血拓印完好。
少女起身,声音温吞,却穿透爆炸余音:“第二局,我赢——画毁,纹存。”
她抬手,把玻璃盏抛向顾锦辉,“第三局,不用比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死了。”
顾锦辉一愣,低头,看向自己右肩伤口——
血,不是红,是黑。
他猛地抬头:“你……什么时候?”
“毒理局。”顾京棠抬手,指尖轻弹,公匣暗红雾丝再次飘出,却聚而不散,凝成一条细线,顺着他伤口钻入,“第一局,毒是饵,你解药里,有催化。”
顾锦辉瞳孔骤缩,双膝跪地,嘴角涌出黑血,银边眼镜碎在雪里。
私卫骇然,举枪却不敢动。
少女俯身,声音轻得像雪落:“三哥,祖规最后一条——”
“冢守令出,胜者生,败者死。”
她抬手,取下他颈间冢守令拓本,随手抛给沈砚礼,“收好,通行证。”
……
爆炸产生的炽烈火光,瞬间撕裂了夜色的沉寂,那炫目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信号灯,成功引来了在高速公路上巡逻的警车。尖锐的警笛声划破长空,由远及近地传来,仿佛是一曲紧张而又急促的追逐序曲。
越野车在短暂的停滞后重新启动,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
它犹如一头挣脱束缚的猛兽,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弥漫的雪雾之中,随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只留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到,那辆重卡仍然在熊熊燃烧,火焰肆意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旦触及到炙热的火舌,便立刻化作一团团白雾,这一幕宛如一场无声的祭奠仪式,充满了悲壮和神秘的气息。
副驾驶座上的顾京棠缓缓打开车窗,寒风呼啸着灌入车内。
她将手中的玻璃盏用力抛向漆黑的夜空——
盏中鲜红的血迹在空中四散开来,被狂风撕裂成无数细小的血滴,宛如一场凄美的红雨,洒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沈砚礼侧眸:“真迹没了,不心疼?”
“画终究只是没有生命的死物罢了,那些隐藏在画中的暗纹,早已经深深铭刻在这里了。”顾京棠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笃定,“而且——”
“真迹,早在你沈家密室。”
少年低笑,独眼映着前方车灯,像燃在雪夜的狼火:“那就回家,挖祖祠。”
……
越野消失,警笛抵达,只剩焦黑车架,与雪里零星红梅。
风一吹,花瓣卷起,落在碎裂的冢守令上,像给顾家三房,钉下最后一枚棺材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