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镇的光·第二卷·第二章 广播站的午间阳光
九月十日，星期二，晴
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像一把剪刀，“咔嚓”剪断了教学楼里最后一丝安静。
林小满却觉得那剪刀也剪在了自己的神经上——因为她要在二十分钟后，面对全校一千两百名师生的耳朵，完成人生第一次午间广播。
事情源于上周五的“校园之声”招新面试。
她原本只是陪果果去交漫画稿，却被站长苏栀学姐顺手塞了一张报名表。
“声音条件不错，来试试？”学姐笑得像午后晒暖的猫。
小满稀里糊涂进了面试室，读了一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自认表现平平，没想到周一红榜贴出：
【七（3）班 林小满 录取】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跳的音效比广播喇叭还响。
中午十二点十五，广播站门口
“别抖了，再抖就把话筒震坏。”星野倚在门框，手里抛着一颗橘子糖。
果果把一瓶温水塞进小满怀里：“含一口，润喉。”
小满接过，却连瓶盖都拧歪，水洒半鞋面。
广播站位于教学楼顶层，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窗户朝海，正午的阳光把木地板烤出淡淡的松脂香。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一台黑色调音台、一只银色话筒、一台二手CD机，以及——此刻正盯着她的三双学长学姐的眼睛。
“放轻松。”苏栀拍拍她的肩，“待会儿你念新闻稿，中间插一首歌，结束放校歌。十二点半准时开始。”
小满点头，喉咙却像被塞进一团棉花。
十二点二十五，星野和果果被“请”出门口。
星野临走前把橘子糖抛给她：“声波要是太苦，就舔一口。”
门关上，小屋只剩小满、苏栀，以及负责调音的高二学长沈遇——对，那个曾在篮球场让小满一见钟情的沈遇。
他今天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腕骨。
见小满看过来，他微微一笑：“声音不用漂亮，真诚就好。”
小满的脸瞬间比窗外的阳光还烫。
秒针一格一格跳，像汽水里的气泡，升到瓶口，“啪”一声破裂。
苏栀比出三、二、一的手势，红灯亮。
沈遇推下推子，示意可以开始。
小满盯着话筒，那黑洞洞的金属网仿佛无限延伸，变成一条隧道，尽头是全校每一间教室、每一双耳朵。
她深吸一口气——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大家中午好！”
第一句就打了磕巴。
苏栀在玻璃窗外做出“往下”的手势，示意语速放慢。
小满咽了口唾沫，继续念新闻稿：
“今天是九月十日，第×个教师节。首先，请允许我们祝全校老师——”
她本应说“节日快乐”，可大脑突然卡壳，视线扫到稿纸下方一行完全不相干的字：
“午餐菜谱：橘子鸡丁”。
于是，全校师生在下一秒听见清脆的女声：
“祝全校老师——橘子鸡丁！”
世界安静了半秒。
调音室里，沈遇愣住，苏栀扶额。
小满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飙红。
红灯依旧亮，电波把她的错音送往每一个角落。
她仿佛听见一千多间教室同时爆发“哈——”的笑声，像浪潮，把她拍在沙滩上。
稿纸在手中颤成一片银杏叶。
沈遇第一时间推起背景音乐，把她的尴尬藏进舒缓的钢琴里。
他摘下耳机，比口型：“深呼吸，继续。”
小满摇头，眼泪已经在打转。
沈遇忽然伸手，隔着调音台，把一颗橘子糖放在她面前。
那是星野给他的——刚才在门口，星野塞给他两颗：“一颗给你，一颗帮她救场。”
橘子皮的甜味钻进鼻腔，小满想起早晨银杏树下的拉环，想起“永远不散”的誓言。
她抹掉眼泪，重新戴上耳机。
钢琴渐弱，她对着话筒，声音还带着颤，却倔强地亮：
“抱歉，刚才口误。老师们不是橘子鸡丁，老师们是——橘子里最甜的那一瓣。”
说完这句，她自己都愣了。
沈遇挑眉，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给她竖大拇指。
窗外，苏栀笑出了梨涡。
十二点四十，歌曲间隙
沈遇把CD推子拉下，放一首《柠檬树》。
他递给小满一张便签：
【错音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补洞。你补了，而且补得很漂亮。】
小满攥着便签，心脏像被橘子汽水重新浸泡，咕噜咕噜冒甜气。
音乐播完，她顺利接上下一条通知，语速平稳，尾音不再飘。
十二点五十八，校歌前奏响起。
苏栀走进来，把一张盖章的“试用通过”表放在她面前：“下周开始，你独立值班。”
小满睁大眼：“我、我读错了词……”
“可你让全校记住了广播站。”苏栀眨眼，“今天论坛贴吧都在刷‘橘子鸡丁女神’，流量爆炸。”
沈遇收拾CD盘，漫不经心：“声音走得多远，光就照得多远——你刚才自己说的。”
小满的脸又红了，却不再是因为紧张。
下午一点十五，楼梯口
门一开，星野和果果冲上来。
“全校都在笑，可全校也都在鼓掌。”果果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学校贴吧置顶帖：
【橘子鸡丁女神：祝全校老师橘子鸡丁！】
配图是她早上在校园网证件照的截图，被人P上两根橘子叶，像猫耳朵。
星野把另一颗橘子糖抛起接住：“林小满，你出师了。”
小满把“试用通过”表举到他们眼前：“下周我独立值班，你俩得来陪练。”
“得令。”星野笑出一口白牙。
果果从帆布包里掏出三罐冰镇橘子汽水——明显早有预谋。
“小声点，赵大爷午休。”她眨眼。
三人溜到顶层露台，易拉罐“呲——”相撞。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像给世界加了一层橘子滤镜。
小满喝下一口，冰得眯眼，却觉得胸腔里那团棉花被甜味泡开，化作一朵蓬松的云。
她望向远处海面，波光像无数话筒的红灯，一闪一闪。
“原来把声音放出去，会被回声抱住。”她轻声说。
星野侧头：“那以后，我们每天都来听你回声。”
果果举手：“我负责画成漫画！”
三人相视而笑，拉环同时套进手指，对着阳光举起。
“敬橘子鸡丁！”
“敬橘子鸡丁女神！”
“敬——午间阳光！”
金黄液体滑过喉咙，气泡一路欢歌，把尴尬、紧张、眼泪，全数冲走。
九月十日，晚自习前
小满回到教室，抽屉里多了一张折成纸飞机的便签：
【橘子味的错误，是今天最甜的伏笔。
——沈遇】
她捏着纸飞机，走到走廊尽头，对着操场轻轻放飞。
纸飞机在夜风里盘旋，机翼映着路灯，像一块被月光擦亮的橘子糖。
远处广播站窗口亮着红灯，下一轮值班正在加载。
小满深吸一口气，舌尖残留橘子皮的微苦，却品出后劲甘长。
她知道，自己终于把“成为带来快乐的人”的梦想，按下了播放键。
——第二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