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镇的光·第二卷·第一章 初中校门外的橘子汽水
夏末的太阳像一罐被拉开的橘子汽水，"呲"地喷出烫眼的光。晴川镇一中的青砖校门被烤得发亮，乌压压的新生和乌压压的家长挤在一起，像瓶口冒出的泡沫，不断膨胀，又不断破灭。
林小满踮着脚，鼻尖沁出细汗。她刚从红榜前钻出来，手里捏着一张抄来的分班表——七（3）班，重点班，班主任姓杜，传说中"作业布置到十点半"的杜十点半。
"喂，太阳，你被分去哪儿？"身后传来顾星野的声音，永远带着没睡醒的尾音，却又不讨人厌。
"三班。"小满回头，看见星野把鸭舌帽反戴，帽檐下的眼睛笑得像两枚刚冲洗过的黑石子。
"巧了，我在四班。"星野耸耸肩，"果果呢？"
"七（2）。"唐果果从人缝里挤出，手里拎着一只手工帆布包，上面缝着三颗歪歪扭扭的星星，"也就是说，咱们三个被拆成了等差数列。"
一句话，把"不在同一班"这个事实摆到台面。泡沫"啪"地炸开，酸味涌上舌尖。
小满勉强笑："那下课还能一起回家呀。"
"家是一起回，课表可不一样。"果果把分班表折成纸飞机，"万一到时候你们俩都交到了新朋友——"
"不会。"星野打断她，声音低却笃定，"泡沫再多，也不会把瓶子撑破。"
话虽硬，他的左手却悄悄攥住帆布包带，指节发白。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零星家长围着班主任问住宿。星野忽然说："等我五分钟。"然后拔腿跑向校门对面的小卖部。
小满和果果对视，不明就里。
五分钟后，星野抱着三罐冰镇橘子汽水冲回来，额头上的汗像碎钻。
"仪式感。"他喘着气，"既然要分开，就得先干杯。"
"在校门口喝汽水？"小满迟疑，"会被门卫赵大爷抓的。"
"怕什么，开学典礼还没开始，我们算社会人士。"星野已经把拉环递到她们面前。
果果立刻被点燃："干杯！等差数列也要平行向前！"
三只易拉罐撞在一起，"咔——"清脆声盖过蝉鸣，金黄液体晃出细小波纹。
小满仰头喝第一口，冰得眯起眼，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重新拧开，咕噜咕噜冒泡。
然而，泡沫注定短暂。
"喂！你们三个！校门口不准聚众饮食！"赵大爷的嗓音像从老广播里拔出来，带着金属锈味。
"跑！"星野喊。
汽水罐来不及扔，三人攥着易拉罐开始逃。赵大爷手持小黄旗在后面追，旗尖一晃一晃，像追赶违纪学生的火炬。
阳光、汗水、喘息、笑声，全搅在一起。
穿过香樟大道时，果果的帆布包被树枝勾住，她干脆把包往肩上一甩，"嘶啦"一声，星星掉了一颗。
小满回头去捡，星野猛地拽住她手腕："别停，大爷杀到！"
那一刻，小满听见自己心跳"咚"地放大——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手腕传来的温度太烫。
三人最终躲进操场看台下的器材室，黑暗里只有换气窗透进的斜光，照得尘埃缓缓旋转。
"哈……哈哈……"果果先笑出声，接着是星野，最后小满也绷不住，三人笑成一团，易拉罐在手中颤，液体跟着节拍荡。
"还喝吗？"星野擦泪。
"喝！敬赵大爷。"果果举杯。
"敬等差数列。"小满碰罐。
"敬——"星野停半秒，声音低下去，却更亮，"敬永远不散。"
黑暗把情绪放大，小满看见星野的眼睛里有光，像夜航的灯塔。
她忽然踏实：分班算什么，只要这束光在，他们就仍在同一条航道。
确认赵大爷走远，他们钻出来。阳光重新淋满身，尘埃换成碎金。
星野把空罐捏扁，对准远处的可回收桶，"咣"一声空心入篮。
果果鼓掌："三分！"
小满望向操场尽头那排银杏，树叶边缘已泛淡黄，像没来得及融化的橘子糖霜。
"我们去树底下坐会儿吧，等开学典礼。"她提议。
三人并肩走，影子被阳光压成薄片，叠在一起，像提前被装订好的纪念册。
银杏树树干粗得刚好围住三人。星野忽然从裤兜掏出一枚硬币，在树干上比了比，"刻个记号？"
"会被学校罚。"小满嘴里这么说，手却接过硬币。
她先在树皮上划了一个小太阳，然后递给果果。
果果画了一颗五角星。
星野最后，在太阳和星星之间，画一把小吉他。
线条歪歪扭扭，却意外和谐。
"等三年后再来看。"星野说。
"如果还在的话。"小满接口，又飞快补一句，"一定在。"
果果把剩下的汽水罐拉环摘下来，套在手指上，对着太阳举起："戒指有了，誓言呢？"
星野先开口："不管几班，下课一起回家。"
果果："作业写不完，也要留二十分钟给'晴天三剑客'。"
小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夏末所有橘子味吸进肺里："就算以后真的走远，也要回到这棵树下，喝一罐橘子汽水。"
三只拉环再次相撞，"叮——"声音比先前轻，却更悠长，像把这一刻封存进易拉罐的真空。
远处广播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循环，提醒新生集合。
他们起身，拍掉屁股上的草屑，把空罐并排放在树根，像完成一场小型祭礼。
走向操场时，阳光突然变得很静，只有脚下碎银杏"咔咔"作响。
小满走在中间，星野和果果隔她半步。
她悄悄回头，看见三枚拉环在阳光下闪出不同角度的光，像三颗被提前命名的星。
……
开学典礼结束，杜十点半果然名不虚传，发下九门功课的预习提纲。
三人推着自行车出校门，赵大爷在门口站岗，目光如雷达。
星野吹了声口哨，大爷瞪他，他立刻把双手插兜，做出"我今天很乖"的表情。
走到拐角，果果忽然喊："口渴！"
小卖部冰柜里，橘子汽水整齐列队，像等着被检阅的甜味士兵。
三人互望，谁也没掏钱。
最终，小满掏出三枚硬币："这次我来。"
拉环拉开，"呲——"声音和上午如出一辙。
他们没干杯，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罐身，然后对着落日喝第一口。
冰得牙齿发颤，却没人舍得放慢速度。
星野先喝完，把空罐倒扣在栏杆上，"咚"一声脆响。
"明天开始，我们就是初中生了。"他说。
"嗯，等差数列也要继续向前。"果果补刀。
小满望向远处海平线，橘子色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像巨大的汽水被天空喝光。
她忽然笑："你们发现没？汽水会没气，可太阳明天还会重新冒泡。"
星野侧头看她，嘴角扬起："那就说定了，明天见。"
"明天见。"
"明天见。"
三声应答叠在一起，被晚风卷向海面，又被浪花推回来，像空罐里回荡的余音。
落日最终消失，街道灯亮起，他们骑车各回各家，车铃一路叮当作响。
没人回头，却都知道，那棵银杏树、三枚拉环、以及仍残留橘子味的空气，会把他们牢牢系在一起。
直到下一次，更辽阔的分别与重逢。
——第一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