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变许多轮廓,也足以让一些伤痕结痂,沉淀为记忆深处沉默的礁石。
雾港市刑侦支队顾问办公室的窗户,依旧朝着那片时而灰蒙、时而清亮的海。陈景明站在窗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锐利,似乎被时光磨平了些许棱角,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沉稳。他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将桌面的文件对齐边角,但已不再会因为一枚歪斜的图钉而心神不宁。那场与“调音师”的生死博弈,如同一次残酷的精神手术,切掉了他一部分过于偏执的强迫,却也留下了永久性的、对人性之暗的深刻认知。
他最终没有离开警队。长假结束后,他回来了,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事必躬亲,将自己燃烧到极限。他更多地扮演着导师和关键难题破解者的角色,将经验传授给像李振这样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年轻骨干。他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生活,偶尔会去听一场音乐会,但总会选择靠后的位置,在黑暗中,让音符洗涤,而非剖析。
“陈顾问,这是‘海滨路珠宝行劫案’的初步分析报告,您过目一下。”李振推门进来,如今的他已是队里的中坚力量,肩上的担子重了,人也更加稳重。他将一份文件放在陈景明桌上。
陈景明转过身,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着,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几个关键数据。“监控盲区的利用很老道,对警报系统也很熟悉,像是内行或者经过周密踩点。重点查一下近期被开除或有经济问题的前员工,还有那些有类似手法的积案。”
“明白。”李振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对了,陈顾问,刚接到通知,赵铭的上诉被最高院驳回了。维持原判,执行日期……就在下个月。”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海鸥掠过,发出悠长的鸣叫。
“知道了。”陈景明放下报告,语气平淡。赵铭的名字,已经很少被提起,但每一次出现,依然能勾起那段布满阴霾的记忆。那个试图用死亡来谱写“完美乐章”的人,终于要为他扭曲的艺术付出最终的代价。这消息没有带来快意,只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它该去的位置。
李振离开后,陈景明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抽屉的底层,放着那份已经泛黄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完整卷宗副本,以及艾伦·彼得斯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他很少再去翻动,但它们一直在那里,提醒着他曾经面对过的深渊。
下班时间到了,陈景明收拾好东西,步行回家。他依旧住在原来的公寓,只是窗台上多了几盆绿植,在夕阳下舒展着生机。他学会了做几样简单的菜,味道谈不上多好,但足以慰藉独自一人的肠胃。夜晚,他可能会看一部老电影,或者读一本与犯罪无关的书籍。生活平静得像一首舒缓的夜曲。
然而,他知道,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雾港依然是那个雾港,罪恶会在每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他不再是那个冲在最前方、以身犯险的矛,但他成了守护在后方的、更沉稳的盾。他的智慧与经验,化为了更高效的侦查体系、更精准的犯罪侧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刑侦支队的办案风格。
有时,他会想起张浩最后那双绝望的眼睛,想起林薇离开时如释重负又带着迷茫的背影,想起夏晚晴歌声中劫后余生的珍惜。他们都是那场风暴的幸存者,以不同的方式,继续着各自的人生。
他也想起赵铭在最后审讯时那番关于“艺术净化”的疯狂呓语。他后来查阅了大量犯罪心理学资料,试图理解这种极端人格的成因,但最终明白,有些黑暗,或许永远无法被彻底理解,只能被阻止。
一个月后,赵铭被执行死刑的消息登上了报纸的内页,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时代在向前,新的新闻会覆盖旧的。陈景明在早餐时看到了这则短讯,他默默地将报纸翻到了下一版。
那天下午,他接到了苏晚晴医生从国外打来的越洋电话。她如今在一所大学里担任客座教授,致力于创伤后心理重建的研究。
“陈警官,我看到新闻了。”苏晚晴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依旧温和而沉静,“我想,这对所有人,尤其是对那些逝去的灵魂,算是一个交代了。”
“是的,一个交代。”陈景明望着窗外,“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我在做一些关于艺术表达治疗创伤的研究,希望能帮助到一些人。”她顿了顿,“陈警官,谢谢你当初做的一切。”
“这是我的工作。”陈景明轻声说。
挂断电话,夕阳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一切都似乎真的结束了。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景明床头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这个号码知道的人极少。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被隐藏的号码。一种久违的、类似于直觉的警惕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噪音。过了几秒钟,一个经过明显处理、失真而冰冷的电子音传了过来,听不出男女,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陈景明顾问……”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欣赏他的沉默。
“……城市需要新的‘调音师’吗?”
通话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
陈景明握着手机,站在黑暗的房间里,许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郁起来,无声地侵蚀着玻璃。
没有威胁,没有具体的诉求,只有一句充满恶意和挑衅的低语。
是恶作剧?是赵铭残余崇拜者的模仿?还是……预示着新的、更狡猾的黑暗已经悄然降临?
他缓缓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五年的平静,或许只是两场风暴之间的间歇。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海港灯塔般坚定的凝重。
他拿起另一部工作手机,按下一个熟悉的号码。
“李振,”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而平稳,“是我,陈景明。明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有些情况需要讨论。”
说完,他挂断电话,目光依旧穿透迷雾,望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雾港的故事,远未结束。而守护者的使命,也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