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燕南追把一天重复了三年,也把三年活成了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姜北鱼,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情未绝,让他还残留人性,恨不灭,又使他杀念满心。
他知道。
阴阳两界,万载千秋,只有一个姜北鱼。
他也知道。
自此别后,岁岁年年,世间再无姜北鱼。
在姜北鱼死后的第三年,燕南追出现了,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夏伤。
那一日,南国之南,一处破败宗门遗迹的上空,空间波动强烈,水纹状的涟漪接连不断的溢向八方,一口连通阴阳两界的黑洞缓缓成形,从中先后走出了两名男子。
为首的一人极为出众,无论是样貌、身材还是气质,都不似凡人,只是他身后背着那口巨棺,与他的气质有些不相符。
而在他身后,一名面露白骨的恐怖男子无声的走出了黑洞,他身披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袍,灰白色的长发垂至膝弯处,灰发随风扬起之时,露出的眉眼不显一丝生气,全身上下唯一鲜艳的颜色,只有他手中握着的那把杀意盎然的血色长刀。
“当初长命子留下的推演法,经你完善后,你可有把握……”夏伤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等了好一会,燕南追才嘶哑着喉咙开口∶“鬼道一途,没有回头路。”
夏伤沉默。
“夏伤,我若回不来……”
“该杀的人,我替你杀。”
燕南追强迫自己动了动嘴角,似乎是在笑,只不过实在太难看了,如今的他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可却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笑容。
“你还是别笑了,你笑起来能把我丑哭了,能把鬼吓活了,你现在实在太他妈丑了……”不等夏伤说完,燕南追已经独自一人离开了。
只不过,此时的夏伤还不知道,燕南追的话竟然一语成谶,而他与燕南追此生的最后一面也已经见完了……如果他知道……
哎!知道又能如何?他完全无法阻止燕南追这个疯子。
看着燕南追离去的背影,夏伤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他,那时的他虽然也是满脸死气,可终究勉强能看得下去眼,如今夏伤每看他一次,都觉得浑身无比的不自在,他有时候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帮燕南追走上这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之路?
说来可悲,也许是那时燕南追为了姜北鱼的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极了他当初吧……
三年前……
燕南追登天无路,入地无门!
为了复仇,他苦苦追寻强者之路,寻寻觅觅走遍了南国后,他明悟了一件让人心寒的事实,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恐怕长笑真人与黄苍等人到寿终正寝的那天,他也无法给姜北鱼一个交代!
更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既然不能向善而生,那就向恶而死吧。
燕南追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些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云朵,又俯身看向山下自古东流从不回头的长河,他心中已然瞧见了前路……
他想起了死于姜北鱼之手的长命子,想到了此人所开创的鬼道邪途,有些时候有些事有些人,当下的心境一旦逆转就会导致看待此前的事物、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对于当初险些置他于死地的长命子,燕南追此时对其无恨无怨,而那条被世人唾弃的鬼道一途,他此时竟从中看到了希望,仿佛是黑暗长夜中划过的流星,点燃了黑暗,直焚九重天。
只是如今长命子已死,他又该如何踏入此道?既然长命子源自长生宗,那长生宗他必然要去一趟……于是,他昼夜不停的奔赴向了南国之南,来到了早已破败成墟的长生宗遗址。
在拼了命的挖开一处又一处深埋于尘土中的残碎殿宇后,他也没能找到半点有关于鬼道的书卷典籍,也许是苍天有眼,也许是命运使然,当他挖开了最后一座还没完全崩塌的宫殿后……他从宫殿的破败中感受到了一种极为不祥的气息,又于这处失落之地看到了长命子当初亲手刻于残壁之上的推演之法……
此法乃是逆乱阴阳宿命的夺天再造之法,须身修鬼道,以血为源、以骨为柴、以万鬼为火,以死者生前遗物为引……可惜,此法只是一个初具轮廓的猜想罢了!或许当初的长命子在血祭了至亲后,曾感到无比的后悔,是以,他才不停的推演此术,以期复生……
即便只是一个推想,可仍然带给了燕南追无穷的希望,那一刻,他边哭边笑,他仿佛看到了姜北鱼朝着他缓缓走来,又似乎望见了时光倒流,过往的岁月在降临……
既然当年长命子可以创出鬼道,他一样可以,既然没有登堂入室的鬼道典籍,那他就自己推演……历经长达半个月的尝试,燕南追如神附体一般,逐渐明悟了鬼道一途的修行真意,同时他也了然,这条路不单是一条血色铺就的杀生之路,更是一条有死无生的不归路。
这与他即将要走的复仇之路,竟不谋而合。
只是,一入鬼道,他注定要灰飞烟灭,可不入鬼道,姜北鱼连重生的希望都没有……如此一来,无论长命子推演的重生之法能否成功,他与姜北鱼都将永世难逢了……
希望将近,绝望先至。
世界不过心之所见,见有所感,感有所惑,惑有所思,思极而明心见性,终有所悟。
而自从燕南追真正的踏入此道后,他才发觉,他修鬼道的天赋就如同觉醒的魔鬼,相比于夏伤以尸成魔逆死而生的盖代天资,他甚至犹有过之……
他仿佛就是为了鬼道而生!
十年修道,不及一朝入邪!
在燕南追来到长生宗整整一个月后,身背巨棺的夏伤也巧合的来到了此地。
那是燕南追与夏伤第一次正式碰面,前者如临大敌,因为他见过夏伤的恐怖战力,他不怕死,但他还不能死;而后者则满脸的云淡风轻,甚至自来熟的和燕南追搭起了话。
夏伤问∶“你好像快把自己玩死了……”
燕南追沉默。
“没想到长命子死后,还能有人将此道修到这个境界……”
燕南追不知夏伤究竟意欲何为,依旧静默不言。
“前些天被诛杀的那个化形大妖,是不是你老婆?”夏伤嘴欠到了极致。
“我C你M……”
这一瞬间,燕南追死气沉沉的眼眸骤然布满了血丝,他像一条疯狗一样冲了过去,他要弄死眼前这个背着棺材的魔。
只不过,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任由燕南追杀招用尽,鬼道之术频出,也没碰到夏伤一根汗毛,后来夏伤实在玩够了,一脚踹飞了燕南追,也踹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你属狗的?谁都咬啊?”
燕南追强行爬起身,正欲再度拼命,没想到夏伤接着的一句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我还救过你们呢,你就这么对待恩人的?那天要不是我砸碎了玄天教的护教大阵……”听着夏伤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吹嘘自己牛逼,燕南追才发现,原来让南国各方宗门忌惮到极点的魔,竟然是个话痨。
看着夏伤滔滔不绝的样子,燕南追收起了敌视之意,因为他从这个魔的口中,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善意。
他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是两人相见后,燕南追的第一次开口说话,可夏伤听在耳中却让他的表情极度扭曲,因为燕南追的嗓音简直比地狱中的恶鬼还难听。
“你一张嘴就跟恩将仇报似的……”
燕南追不再理会,默默的掰直了自己断掉的手臂。
“你知道长命子为啥修了大半辈子的鬼道,还不是笑老头的对手吗?”夏伤一脸高深莫测的问,随即他便悠哉悠哉的闭上眼睛,等着燕南追主动询问。
可燕难追却不上道。
“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长命子怕死,所以为了活命他锁死了修为,因为走的越深死的越快,我看你面带黑青,怕是活不长了……”
夏伤刚说到这,却不料燕南追竟然主动回了一句∶“你说的对也不对……”
“啥?”夏伤没明白燕南追话中的意思。
“最开始的长命子是怕死的,所以为了活下去他血祭了至亲,可后来,在失去至亲后,他才惊觉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感到悔恨,所以他不再追寻长生,也不再怕死……”
“那他追寻什么?”
燕南追用手指着远处残壁上的繁复又诡异的刻痕,说了两个字∶“重生。”
顺着手指的方向,夏伤慢悠悠的踱步走了过去,在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长命子所留下的文字后,他沉默了,因为,他同样感受到了当年长命子的意图,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燕南追能够一语道破长命子当年的心绪。
燕南追和长命子这两个人的人生虽不同,可却有着相似的轨迹、重合的心境。
而夏伤之所以能够体会到两者的心境,是因为……无论是他、还是燕南追,亦或是当年丧尽天良的长命子,他们都有相似的目的。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