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宋青是在一阵浓郁的中药味中醒来的。这味道苦涩，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神的力量。他走出房间，看到云沐兰正在厨房的小火炉前守着药罐，她的身影在氤氲的蒸汽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专注。
“醒了？”云沐兰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药快煎好了，饭后半小时喝。”
宋青愣愣地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昨晚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虽然中途醒来，但已是母亲去世后质量最高的一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嗅觉记忆里，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宁。
他走到窗边，看着花园里母亲亲手种下的月季和薰衣草，有些已经枯萎，徒留顽强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就在这时，别墅的门铃响了。
伊婳心前去开门，一位面容憔悴、衣着却尚算体面的阿姨，半扶半抱着一个眼神空洞、行动僵硬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那女孩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任由母亲摆布。伊婳心将她们引向一楼的咨询室。
云沐兰煎好药，端着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她坐到沙发上，问正在平板电脑上查阅桃子坠楼案资料的宋青：“那女孩怎么了？好像失了魂。”
宋青的注意力从那些血腥的尸检报告描述上移开，揉了揉眉心：“不知道，等会问婳心吧。”他把屏幕转向云沐兰，“你看，这是桃子最后一次直播的视频。”
视频里，网名“桃子”的女主播穿着清凉，在强烈的节奏下卖力地扭动身体，对着镜头飞吻，感谢着屏幕上不断闪过的、价值不菲的虚拟礼物。短短十几分钟，打赏金额竟累计到上百万。
“我就纳闷了，”宋青不解，“挣这么多，怎么会自杀？”
云沐兰盯着屏幕上那张经过精心修饰、却难掩疲惫的脸，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定是他杀！”
“那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她呢？”宋青陷入推理作家的思维模式。
“可能……她知道得太多，威胁到了某人的利益。”云沐兰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利益？一个做直播的能知道什么？”宋青追问，但云沐兰已经扭过头，不再看他，目光紧紧盯着那扇关闭的咨询室门。
咨询室内，伊婳心正用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引导着女孩丽茹。一个古老的银质怀表在丽茹眼前缓慢摆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想象你正走在一条长长的楼梯上，楼梯尽头有一扇门，那扇门里锁着你最不愿触碰的可怕经历……”伊婳心的声音如同催眠曲，“你现在已经走到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打开了那扇门。你看到了什么？”
丽茹的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我看见……一个男人。”
“他长什么样？”
“很高……很帅，鼻子很高，嘴唇很薄，细长的……狐媚眼。”
“他叫什么名字？”
“昊然……”
“你为什么害怕他？”
“他骗我……骗我……”丽茹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一旁的母亲周娟，双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机，焦急地翻找着微信联系人。突然，她手指停住，点开一个备注为“昊然”的联系人，聊天记录里赫然有一张对方发来的照片。周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手机递给伊婳心。
伊婳心将屏幕放到丽茹眼前，声音依旧平稳：“你睁开眼睛看看，是这个男人吗？”
丽茹缓缓睁开眼，目光聚焦在屏幕上的刹那，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疯狂地挥舞，仿佛要驱散什么可怕的梦魇：“是他！就是他！啊啊啊——！”
咨询室的隔音很好，但门外的宋青和云沐兰还是隐约听到了那声凄厉的尖叫，不由得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门开了，伊婳心面色严肃地走出来，径直走向正在餐桌旁用笔记本电脑编程的夏斌。她将手机里的照片通过微信发过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夏斌，给我调查这个叫昊然的男人，把他底裤都扒出来！”
云沐兰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当夏斌点开那张照片，并将其投影到旁边的大屏幕上时，云沐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失声惊呼：“我要找的就是他！但是他告诉我，他叫萧凌！”
夏斌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哼，伪装身份骗女孩！让我看看他到底是谁！”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弹出复杂的程序界面。利用先进的人脸识别系统和AI场景分析，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滚动。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黄旭，这是他的真名。照片背景识别出来了，是一个叫‘皇宇轩庭’的顶级私人会所。”夏斌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每年的入会费，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宋青猜测。
“一百万。”夏斌平静地纠正。
宋青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想进会所找他，不容易啊！”
伊婳心看向云沐兰，眼神锐利：“你怎么认识这个骗子的？”
“他是真爱网婚介公司介绍的相亲对象。”云沐兰咬着嘴唇，耻辱和愤怒让她的脸颊泛起红晕。
“就是那个让你背了100万高利贷的王八蛋？！”宋青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对！”云沐兰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还交了一万三的会员费。红娘还信誓旦旦说会员信息绝对真实……我得把这钱要回来！”
夏斌愤愤不平：“可恶，这摆明是个诈骗公司！”
宋青看着云沐兰倔强而脆弱的样子，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太危险。”
云沐兰看着他脸上的淤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这时，安顿好女儿的周娟从咨询室出来，看到宋青，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是宋青？！”
“是……”宋青有些错愕。
“你的侦探小说我都看过！每一本都买了！”周娟激动地说，“你要是能收集证据，把骗我女儿的人都送进牢房，我就给你二十万！”
宋青愣住了，连忙摆手：“阿姨，我是写侦探小说的，不是侦探啊！”
旁边的伊婳心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想想你每个月要还的房贷和药费。”
宋青身体一僵。现实的压力像冷水浇头。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转变了态度：“好好，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把那些害您女儿的坏人一个个揪出来！”
周娟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别墅里的五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愤怒、同情和即将踏上险途的紧张感。
夏斌递给云沐兰一个精致的黑色玫瑰发夹，花蕊处闪烁着微不可查的金属光泽：“针孔摄像头和微型耳机，戴着它，我们会全程看着，听着。”
第二天，宋青和云沐兰站在了“真爱网”婚介公司气派的大门前。云沐兰手里紧紧攥着会员单据、转账记录和那份该死的担保书复印件，做着最后的心理建设。
宋青在她身边，低声打气：“拿出气势来！”
云沐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压下去，眼神变得坚定：“好！我可以的！”
她挺直脊背，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直奔前台：“我要退会费！你们居然介绍骗子给我！”
前台工作人员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很快，当初接待她的红娘杜鹃笑盈盈地迎了出来，亲热地喊着“木兰”，试图用热情化解冲突。
云沐兰将担保书拍在桌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介绍的萧凌，用我签了名的白纸去借高利贷！让我成了担保人！现在人失踪了，高利贷天天逼我还钱！你们联合骗我，我要报警！”
杜鹃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红娘，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沓厚厚的入会合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段密密麻麻的小字：“云小姐，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婚介公司不能保证会员信息的绝对正确。这点，您不能怪我们吧？”
“这么厚的合同谁看啊！之前你不是口口声声保证信息真实的吗？”云沐兰气结。
“我可没这么说过哦。”杜鹃露出狡猾的笑容，话锋一转，“这样吧，为了降低您的损失，我们可以不限量为您介绍优质的富二代，直到您满意为止。或者……”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我们可以给您介绍高薪工作。您不是有100多万高利贷要还吗？高薪主播，或者顶级会所模特，月入十万以上，您选哪个？”
云沐兰心中一动，强压下厌恶，假装感兴趣：“哪个会所？”
“皇宇轩庭。”杜鹃的笑容加深，“里面超多富二代，你随手钓一个，就有花不完的零花钱。”
宋青通过微型耳机提醒：“快，接受工作。”
云沐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心动：“听着不像正经工作……我不卖身的。”
“咳咳！”杜鹃假意咳嗽，“什么卖身，说得那么难听，那都是你情我愿。也有其他工作，服务员、精油按摩师，保底一万，加顾客小费。”
云沐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干！能介绍朋友一起吗？”她指了指门外等着的宋青。
“可以。”杜鹃爽快答应，递给她一张名片，“到会所打这个电话联系面试。”看着云沐兰和宋青离开的背影，杜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只要进了那个地方，卖不卖身，就由不得你了。
回到别墅，云沐兰取下玫瑰发夹和耳机。夏斌已经将拍摄的视频导入电脑，画面清晰，对话一字不落。
“都录到了吗？”云沐兰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画面清晰，对话一清二楚。”夏斌比了个OK的手势。
宋青关切地问：“我在门外说的提醒听得清吗？”
“听到了，”云沐兰看向他，眼神复杂，“还好你提醒我混进去调查。”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恨意，“该死的婚介公司……会不会，桃子就是这样被骗去当了女主播？”
宋青神色凝重：“很有可能。说不定，她也去过那个会所。”
皇宇轩庭，这个象征着极致奢华与隐秘的名字，如同一个张开了巨口的深渊，等待着他们的进入。而他们都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难回头。夜晚的别墅里，灯光温暖，却照不亮每个人心头逐渐凝聚的阴影。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调查的齿轮开始转动，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始于最诱人的入口。宋青看着正在仔细研究会所地图的云沐兰，那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美，也格外决绝。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愫与巨大的不安，如同藤蔓般交织缠绕，越收越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