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的声音,如同魔咒,钻入萧雪霁的耳中。
“我的女人,谁敢动?”
那是五年前,在上京城的城楼下,万军之前,他为她挡下致命一箭时,对天下人的宣告。
彼时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谢无渊。
一身银甲,神采飞扬,看着她的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而如今,说出同样话语的男人,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冰封与嘲弄。
心口那熟悉的绞痛,再一次袭来,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萧雪霁的脸色,刹那间又白了几分。
她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了掌心,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的血痕。
唯有这尖锐的刺痛,才能让她维持住表面上最后的平静。
她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她微微侧首,避开了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摄政王醉了。”
“醉了?”
谢烬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
“是啊,本王是醉了。”
“若非如此,又怎会时至今日,还对殿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支玉簪冰凉温润的触感。
“殿下还留着这定情信物,是在等臣回来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雪霁的心上。
这支白玉簪,是他当年用第一次领的军饷,在城南最好的玉器铺子里,为她寻来的。
他说,他的霜华,就该配这世上最纯净无瑕的美玉。
她曾视若珍宝,日日佩戴。
即便是在五年前,她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那一天,她也没有舍得摘下。
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是一道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罪孽的枷锁。
萧雪霁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解释?
在血淋淋的“背叛”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沉默,在谢烬看来,便是默认的嘲讽。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呵。”
一声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也对,像殿下这般心系天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又怎会在意区区一支簪子。”
“或许,不过是殿下戴得久了,忘了换而已。”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萧雪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忘了?
怎么可能忘。
这五年来,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的一切,早已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每一次心疾发作时的咯血,每一次午夜梦回时的惊醒,都在提醒着她,她究竟失去了什么。
她写了无数封信,却没有一封能寄到他手中。
她只能在信里,一遍又一遍地写下那句她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
“无渊,活下去。”
“只要你活着,我做什么,都值得。”
可这些,她都不能说。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最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用最伤人的话语凌迟着自己。
这是她的罪,也是她的罚。
“摄政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本宫便先告退了。”
萧雪霁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再多待一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他面前失态。
“站住。”
谢烬冷冷地开口。
萧雪霁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殿下就这么急着走?”
谢烬绕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是怕看见本王这张脸,会想起五年前,你是如何亲手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在本王头上的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
“还是怕想起,你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谢家满门,被污蔑,被屠戮,而无动于衷的?”
“萧雪霁,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是铁石,还是玄冰?”
最后一句质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谢烬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势所震慑。
萧雪霁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一张纸。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谢家满门……
那是她心中,与他一样,最深的痛。
谢家世代忠良,为大晏镇守国门,立下赫赫战功。
却最终,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而她,身为监国长公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不是无能为力。
是她…选择了牺牲。
为了保住他,为了保住大晏最后的元气。
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背负起所有的骂名与罪孽。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猩红的,写满了痛苦与仇恨的眼睛。
她的声音,也终于开始出现一丝颤抖。
“谢将军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乃是咎由自取。”
“本宫身为大晏长公主,所作所为,皆为江山社稷,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
谢烬怒极反笑。
他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隔着衣料,他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冰冷。
“无愧于心?”
“萧雪霁,你再说一遍!”
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萧雪霁痛得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可她依旧倔强地看着他,重复道。
“本宫,无愧于心。”
“好,好,好!”
谢烬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的疯狂与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既如此,那便希望殿下,永远都能这般理直气壮。”
“我们,来日方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重甲的传令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报!”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划破了殿内压抑的死寂。
“八百里加急!”
“北靖铁骑,由镇北将军李牧之率领,已连破我朝阳关、玉门关、雁鸣关三座雄关!”
“三关守将,尽数……战死!”
“边境守军,全线溃败,北靖大军,正向京畿之地,长驱直入!”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血色尽褪,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连破三关!
那可是大晏北方最坚固的三道屏障啊!
就这么没了?
御座上的皇帝慕容羿,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龙椅上,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完了。
大晏,要完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亡国的恐惧之中,没有人注意到。
萧雪霁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转身的男人背影上。
她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然。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用大晏的万里江山,来祭奠他谢家的亡魂。
而她,必须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
“皇姐……”
皇帝慕容羿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唤回了萧雪霁的神思。
“皇姐,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萧雪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
她转身,重新走上丹陛,扶住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陛下莫慌。”
“有臣在,大晏,亡不了。”
她说完,目光再次投向殿门口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
谢烬。
谢无渊。
这一局,我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