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梧桐里」总部大楼。
林羡抱着电脑排在电梯口，脚尖一下一下碾着地毯上的落叶纹——那是她昨晚改到凌晨三点的方案，第十六版。咖啡香从楼上飘下来，像无形的钩子，把一夜未眠的倦意扯得摇摇欲坠。
电梯「叮」一声开了。她低头冲进去，却撞进一道熟悉的雪松气息。沈砚站在轿厢左侧，深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银针——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咖啡豆形状。
目光在镜墙里短暂相碰，又各自移开。电梯上行，数字跳到17，他忽然开口：「C-17摊的早市，还逛得习惯？」
声音不高，足够被电梯音乐盖过，却震得林羡指节发白。她盯着跳动的楼层灯，声音平稳得像打磨过：「沈总，公私分明。」
「当然。」沈砚抬手，示意她先出电梯，「只是确认一下，乙方对甲方的审美偏好，是否还需要再改？」
林羡脚步一顿，文件夹险些滑落——第十七版方案封面，正是她凌晨临时换的冷灰+雪松绿配色，配一条极细的银白线。她没对任何人提过灵感来源。
会议室里，甲方团队一字排开。投影亮起，首页方案名「归途」被放大到整墙。沈砚坐在长桌尽头，指尖转着钢笔，语气公事公办：「主题太抒情，有没有更落地的商业名？」
林羡握紧激光笔，声音清亮：「归途是情感记忆点，对应社区咖啡的第三空间……」
「第三空间需要月客流八万人次，」沈砚打断，抬眼，「你给的动线，吧台效率只到七十秒，峰值怎么拉？」
数字锋利，像一刀剖开所有浪漫。林羡深吸口气，切换下一页——是她连夜调的吧台动效模型，七十秒被压到四十五。她还没开口，旁边甲方运营总监又提：「租金占营收比超18%，怎么降？」
屏幕的光映在她熬夜发青的眼下，像打上一层冷蜡。林羡滚动PPT，声音保持平稳：「砍掉高柜，改模块化设备，缩后场四平米，租金占比可降到15.7%。」
沈砚没再说话，只把钢笔轻轻搁在桌面，金属与玻璃相撞，脆响。林羡知道，那是他满意的习惯动作。可下一秒，市场部经理推来一份新需求：「再加外卖窗口，动线得重写。」
rewrite——第十八版。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林羡坐在空荡的会议室，把电脑合上，像合上一本永远翻不到底的账。玻璃墙外，沈砚背对她打电话，侧影被百叶切成明暗相间的条纹，像十年前雨夜被拉远的尾灯。
她收拾东西要走，门被推开。沈砚递来一杯外带拿铁，杯口拉花——纸飞机。
“第十七版，我投了赞成票。”他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但董事会要第十八版，今晚十二点。”
林羡没接咖啡，只抬眼看他，眸色因疲惫而微赤：“沈总，方案可以千遍，人心呢？”
沈砚沉默半秒，把咖啡放在桌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灰尘：“人心——”
“我留在最后一版，等你确认。”
门阖上，会议室陷入死寂。林羡盯着那杯逐渐冷却的拿铁，纸飞机拉花被空调风吹得微斜，像下一秒就要坠毁。
她打开电脑，新建文档：「归途V18——外卖窗口专篇。」
屏幕的光映在她手背的淡色旧疤上，像给十年岁月加了一道冷白滤镜。指尖敲击键盘，声音清脆，却掩不住心底低低的叹息：
方案可以改到千遍，
愿望——
仍旧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