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老街口的天色像被雪擦过的毛玻璃,灰白而透亮。林羡把帽檐压到眉尾,只露出一截冻得发红的鼻尖。她提前一小时到,是为了掌握主动——还完徽章就走,不多说一句。
旧物市场还没开市,铁栅门半掩,呼出的雾气在锁孔周围结成霜花。她侧身钻进去,鞋底碾过碎冰,发出细碎的咔嚓声。C-17摊在最深处,一块褪色的蓝帆布盖着台面,布角随风鼓动,像深夜未合的窗帘。
台后没人,只摆了一只巴掌大的铁皮糖盒。林羡走近,看清盒盖上用白色粉笔写了两个字:留声。
她指尖微顿,掀开盒盖——里面空无一糖,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十三岁的她,站在梧桐巷口,怀里抱着那只玻璃罐。照片背面,铅笔字迹新鲜而锋利:
“星子还你,故事还我。”
林羡喉头一紧,照片边缘割进指腹,疼得她松手。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脚步,踩在霜雪上,声音轻却稳。她没有回头,只把口袋里的徽章掏出来,放在铁皮盒旁。
“东西我收了。”她开口,嗓子被冷雾浸得发哑,“以后别派人来。”
脚步声停在她左侧半步,一道修长的影子投在台面,与她影子若即若离。沈砚没穿外套,黑毛衣外只罩了件深灰风衣,领口被风吹得微敞,锁骨下露出半截旧疤——像月牙,泛着淡淡的银。
他顺着她视线低头,弯了弯嘴角:“也留记号了?”
林羡别过脸,将右手插进衣袋,指腹摩挲手背上那道浅色的棱形疤——十年前搬家夜,被铁门锁片划的。当时血顺腕骨流进袖口,她一声没哭,只用校服袖子胡乱缠住。如今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每个雪天隐隐发痒,像一段不肯愈合的提醒。
沈砚伸手,把徽章拈起,指腹掠过她掌背,温度比霜风更灼人。林羡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抵住摊架,发出轻微碰撞声。铁皮糖盒晃了晃,照片飘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动作比她快一秒。两人指尖在冰点相触,又迅速分开。沈砚把照片翻回正面,视线落在少女时期的她脸上,声音低而缓:“那天你抱着罐子,像抱着整个宇宙。”
林羡垂眼,嗓音发干:“宇宙早碎了。”
“碎片还在。”他抬眼,目光落在她手背那道几乎透明的疤,“比如这个。”
说着,他忽然侧过左腕,风衣袖口往后落,露出一条与她同样长度、同样角度的浅痕——只是位置在尺骨内侧,像镜像。
“搬家第二天,我去追卡车。”沈砚声音平静,仿佛陈述别人的事,“铁门被风带上,我伸手去挡,划的。”
两道旧疤,在十年后的晨雾里安静对视,像两片落满霜的落叶,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齿边。
林羡喉咙发紧,却笑了一下,短促而轻:“真巧。”
“不巧。”沈砚把徽章别在照片角,递给她,“我欠你一个解释,也欠自己一个句号。”
林羡没接,只抬眼看他。天色渐亮,远处摊位陆续拉起卷帘,铁器碰撞声在冷空气里清脆回荡。她深吸一口冰渣般的雾气,转身往外走。
“解释不必,句号也不用。”她背对他挥了下手,像挥散一场雾,“各自安好。”
沈砚没追,只抬高声音:“照片留给你,疤也留着——至少证明,那夜我们都曾拼命想抓住什么。”
林羡脚步微顿,没回头。晨光照在她后背,拉出细长的影子,一路延伸到出口。风掀起她大衣下摆,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她走出市场大门,阳光忽然破云,落在手背那道旧疤上,淡粉色的痕迹被镀上一层金辉,微微发烫。林羡抬手遮光,却挡不住心跳——
十年落辉,原来仍能被雪天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