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只觉又惊又喜,问道:“不知还有何好处?”
张升不答,却问道:“黄掌柜能否取来一块贵店最好的香皂。”
黄掌柜道:“自然。”说着使了个眼色,一旁站着的伙计会意,片刻后便取了一块上好的虎头茉莉香皂回来。
张升却不伸手接过,而是端起茶水,一把泼在了子苓递过的帕子上。
黄掌柜奇道:“公子这是何意?”
张升道:“黄掌柜请看。”
于是先拿起玉面堂的香皂,在帕子上涂抹一番,再用力揉搓,可展开看时,上面的茶渍依然清晰可见。
黄掌柜惊异地问道:“难道……”
张子苓道:“还是我来帮三哥吧。”
说罢拿起自家的香皂涂在了帕子上,轻轻揉搓了几下,少顷过后,上面的茶渍竟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迎着掌柜和伙计难以置信的目光,张子苓笑着问道:
“黄掌柜现在可否相信,我和三哥当真是来与您谈生意的?”
黄掌柜连连点头道:“相信,自然相信!”
说完,借着正了正衣冠的时间,快速盘算了片刻,这才问道:
“只是不知二位是想怎么做这笔买卖,是要将制好的兰花香皂放在本店售卖,参与分成,还是想将方子卖予本店,直接赚上一笔?”
张升自然想一次性拿到钱,从而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却还是按着谈判的顺序,先行问道:
“如果分成的话,不知贵店要抽走多少?”
黄掌柜笑呵呵地伸出了右掌,道:“至少也要这么多。”
张升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利润的五成?”
黄掌柜却摇了摇头,道:“是总价的五成。”
张升更感不悦,追问道:“黄掌柜的意思是,卖的钱大家平分,成本却还要我们自己出?”
黄掌柜笑道:“不错,但公子且先不必感到不快,黄某此言,绝非是店大欺客,而是有着自己的一番道理。”
张升尽管机灵,然而先前毕竟一直在学校读书,只在闲暇时看过一些关于谈判的基础知识,从没有真正的做过买卖,更遑论经商经验。
因此见家中经营药铺多年的张子苓对自己微微颔首后,便道:“还要请教。”
黄掌柜侃侃而谈道:“公子客气。第一,两位带来的香皂样品,香气虽然淡雅,但黄某一闻便知,所用的皂荚、香丸都是寻常之物,绝非上品,因此其造价想来也不会很高。”
张升心道:这掌柜果然了得,方才只是随意嗅了嗅,竟然发现了这许多门道来。
但此时自然不能任其压价,于是说道:“黄掌柜不愧是行家,只是您有所不知,想让这兰花皂变白,可是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力气。”
黄掌柜笑道:“这便是黄某要说的第二点了,两位制作白色兰花皂的配方乃是秘辛,所以我也不知究竟要费时几许,费力几何,总不能只听凭二位之言是吧?”
说着起身为兄妹二人又将茶水斟满,续道:“前面两条,公子可能不大爱听,但确是句句属实,不过这第三点,却是利好无疑,那就是我们玉面堂在北平的这块金字招牌。”
张升道:“这也正是我优先选择贵店的缘由,毕竟这里不缺有钱的客人。”
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正如我先前所言,制作白色兰花皂的流程太过复杂,黄掌柜的抽成比例我实在难以接受。”
趁着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子苓适时地问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
“那不知黄掌柜对我们的配方,能够出多少银两?”
黄掌柜叹了口气,无奈道:“说出来两位或许会感到不满,但黄某至多也就能出到三百贯钞。”
三百贯钞,也就是五十两银子左右的价值,不要说买通相关官员搞到一大家子的路引,就连让家人们的生活从此得到改善恐怕都不够。
张升自然不能将手中仅有的这张牌如此轻贱地打出,于是改变了初衷,对小妹使了个眼色。
张子苓会意,道:“谁也不知道白色兰花皂究竟能卖出多少、售价几何,因此我们理解黄掌柜不敢出高价购买配方的顾虑。”
可就在黄掌柜笑着点头,心中暗自为压价成功而感到高兴之时,张子苓却起身拉起了张升,说道:
“三哥,我们再去妙颜坊谈谈吧。”
张升附和道:“对,货比三家嘛,而且听说妙颜坊最是喜欢研究新品,想来应该会对咱们的配方感兴趣。”
老奸巨猾的黄掌柜,自然明白兄妹二人的用意。
但近两年崛起的妙颜坊,可谓势头凶猛,已抢走了玉面堂不少的生意,天晓得对方若是得到这新奇的白色兰花皂配方后,会不会如虎添翼,进而抢走更多的客人,甚至彻底抢占北平的市场?
于是黄掌柜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急切之情,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张升,道:
“还请二位留步,若是对价钱不大满意,咱们还是可以坐下商量的。”
张子苓笑道:“黄掌柜言重了,我们没有不大满意。”
黄掌柜奇道:“那两位的意思是?”
张子苓淡淡道:“对于您给出的价格,我们是十分的不满意。”
说罢,便拉着张升继续向外走去。
见兄妹二人即将走到院门口,没有办法的黄掌柜终于老老实实地亮出了底牌:
“三七开,最多也就是三七开了!”
兄妹俩这才转过身来,然而却不开口,只是等着对方说下去。
果然,黄掌柜解释道:“黄某方才已估算过了,售卖白色兰花皂,势必会对本店原有的香皂造成影响,而我先前已囤积了不少造价高昂的虎头茉莉皂,因此至少也要抽走三成利润,才能勉强保住本钱。”
对于这个分成比例,张子苓已颇为满意,却还是抬眼望向了张升,等待自己三哥的答复。
谁知张升却摆了摆手,道:“黄掌柜,实在不好意思,我心中的底价是一九开。”
听了这话,黄掌柜的一张老脸不由得扭曲起来,他自然不想让妙颜坊得到白色兰花皂的配方,使其如鱼得水;
可若是答应张升的条件,货仓里那些香皂可就要大亏特亏了,因此一时间颇感为难,无法决断。
张升却微微一笑,上前对其耳语了一番后,问道:“不知黄掌柜意下如何?”
黄掌柜这才下定了决心,狠狠地跺了跺脚,道:“好,黄某这次便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离开玉面堂后,张子苓有些佩服地说道:
“三哥此前从未接触过咱们家的生意,想不到做买卖的手段竟也如此了得。一九开的分成,又是北平最大的胭脂水粉店,因此咱们确是没有再去别家谈的必要了。
只是不知方才你究竟对黄老板说了什么?不但让他接受赔本的买卖,还给了咱们五十贯钞的定钱。”
张升笑道:“说来也很简单,无非是在商言商,动之以利。”
说着伸手朝临街一指,道:“子苓,咱们去买材料吧,须得加紧制作,方才能不耽误五日后的大事。”
张子苓正欲答应,却瞥眼间看见一人,便改口道:“不急,咱们且先去雇辆马车吧。”
张升不解道:“雇什么马车?”
张子苓道:“采买那许多物事,不用马车怎么带的回去。”说罢便不由分说的拉起张升就走。
一个多时辰后,负责盯梢的伙计按着手中的记录,逐条说道:
“两人先是去西市雇了一辆马车,然后去东市买了皂荚、牛乳、盐、面粉、生粉、诸般香料,最后又去北市买了一大包石灰,方才回了济世堂。”
黄掌柜越听越奇,皱眉问道:“怎地还买牛乳、面粉、盐和生粉,在这当口,他们莫不是还有闲心做点心?可买石灰又是作甚,难道这才是兰花皂能变白的关键?”
那伙计苦着脸道:“掌柜的都不知,我自然就更不晓得了。”
黄掌柜没好气的说道:“废话,我就没指望你能明白,去将做香皂的刘师傅请来,说不定他能有所发现。”
只可惜,头发已然花白的刘师傅,看后也是连连摇头道:
“说来惭愧,小老儿在这一行做了数十年,却是头一次听说香皂还能是白色的,不过这里面的石灰,倒确是有漂白的功效。”
黄掌柜闻言大喜,忙道:“那就麻烦刘师傅快快研制,事成之后,黄某定有重谢!”
刘师傅沉吟道:“只是……只是这石灰若是控制不好剂量,恐怕会对人的肌肤有害。”
微一思量后,黄掌柜颔首道:
“这倒是个问题,来咱们店的非富即贵,若是出了岔子可不好收场,看来此事不可太过急切,定要万无一失方可售卖。”
随即拱了拱手:“一切都要仰仗刘师傅了。”
于是乎,可怜的刘师傅就拿着店伙计提供的这张糟糕配方,夜以继日的研制白色香皂去了。
随后的几天里,北平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被人散布了一个消息:
玉面堂研制出了白色的兰花香皂,不仅色泽白皙高贵,香气清幽宜人,而且洁面效果奇佳,更有着美白肤色的功效,五日后正式开始售卖。
虽然大多数的穷苦百姓还是在用自家的淘米水洁面,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对于新鲜事物的热烈探讨。
因此很快,北平各个豪门大户的小姐太太们,也陆续从下人们那里听闻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