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江城初雪。
碎絮般的白从灰空飘下,落在街灯刚亮的光晕里,像谁不经意撒了一把盐。林羡把毛线帽往眉心压了压,推开「梧桐里」咖啡馆的木门——门铃清脆,似十年前的蝉声骤然收拢。
店里暖气混着烘豆机的焦糖味,一下子裹住她。她跺跺鞋尖的雪粒,抬眼,看见吧台后的人:黑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正低头调磨豆机。侧脸被灯带勾出冷白线条,像雪夜里的一把薄刃。
林羡晃神,一瞬间把十年光阴踩空。
——沈砚。
她尚未收回目光,男人已抬眼。四目相对,咖啡机恰好发出蒸汽低鸣,像替谁把呼吸藏进白雾里。沈砚没有惊讶,只微微挑眉,声线比雪色更淡:
“喝什么?”
三个字,撞得林羡耳膜生疼。她攥紧口袋里的玻璃罐钥匙扣,金属棱角硌进掌心,才逼出一句:“……拿铁。”
“热的?”
“常温。”
“加糖?”
“不用。”
短促问答,像陌生人过安检。沈砚转身,牛奶在钢杯里旋出细白漩涡。林羡站在柜台前,雪粒从发梢融化,沿颈侧滑进衣领,一路冰凉。
半分钟,咖啡被推至面前。杯口拉花是一枚歪扭的纸飞机,机翼薄得随时要碎。沈砚指尖轻点杯壁,声音低得只够她听见:“飞回来了。”
林羡心口猛地一坠,险些碰翻杯子。她低头掏钱,沈砚却先一步合上收银机:“我请。”
“不用。”
“雪天,请老邻居。”
“老”字被他咬得极轻,像雪落即化。林羡动作僵在半空,最终收回零钱,端起咖啡走向窗边高脚凳。一步,两步,背后那道目光始终贴着脊梁,烫得她背脊生汗。
窗外,雪越下越密。她捧杯暖手,透过雾气看街对面——老梧桐秃了枝丫,树下的长椅空荡。十年前,他们曾在那里并肩折纸飞机;十年后,她坐在玻璃这边,一口一口咽下苦甜交织的拿铁。
门铃再次轻响,有顾客进门,带进一阵冷风。沈砚回到机器旁,继续磨豆。金属手柄在他掌中转动,咔嚓、咔嚓,像把时间碾成粉。林羡望着他垂下的睫毛,忽然想起离校那晚暴雨——原来雪和雨一样,都能把旧伤口泡得发白。
咖啡喝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再回来,座位上多了一只小号牛皮纸袋,封口处印着咖啡馆Logo,旁边躺着她的杯垫——杯垫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银河未满,我续杯。”
字迹干净,带着熟悉的倾斜角度。林羡指尖微颤,抬眼望向吧台。沈砚正把新做好的咖啡递给客人,仿佛从未离开机器半步。感应灯在他发梢落下一层薄雪似的银光,冷冽却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把纸袋折好塞进大衣口袋,推门而出。雪仍在下,长街寂静,她的脚印一路延伸,像给十年空白添上第一个标点。
身后,咖啡馆的玻璃门缓缓阖上。沈砚隔着雾气,看她背影融进夜色,低头,继续扣下磨豆机的扳机——
咔嚓。
雪声与咖啡香一起,替他把那句迟到的“好久不见”,碾成细粉,悄悄藏进下一杯拉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