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狮子山凭险拒敌 白文选暗通义师
狮子山的晨雾像揉碎的棉絮，裹着山道两侧的松柏，连呼吸都带着湿冷的水汽。天刚蒙蒙亮，李定国已带着士兵们在山道上修筑防御工事，玄色鳞甲上凝着细密的露珠，稍一抬手，水珠便顺着甲片缝隙滑落，在青石上砸出小小的湿痕。他蹲下身，用手掌扶正一块垒在矮墙边缘的青石板，指尖触到石头表面的青苔，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到手腕——那处正是昨日巷战中被伊尔德划伤的旧伤，绷带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隐隐透着暗红。
“将军，这块石头再往左挪半尺，正好能卡住山道最窄的地方，清军就算想冲，也只能一个一个来。”身后传来王小二的声音，少年背着半袋碎石，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肩膀上。他左肩的箭伤还没痊愈，绷带末端露出的皮肉泛着红肿，却依旧跑得飞快，放下麻袋时，别在腰间的开山斧“当啷”一声撞在石头上，斧刃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李定国点点头，直起身时左臂的伤口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他下意识地按住绷带，声音却依旧沉稳：“你去帮着赵老三检查火铳，让他把油布裹紧些，雾大容易受潮。”王小二应了声“好”，转身跑向不远处的火铳队——赵老三正蹲在地上，用仅剩的右手擦拭枪管，断袖扎在腰间，露出的伤口结着深色的痂，他每擦一下，眉头就皱一下，显然伤口也在疼。
山道两侧的悬崖上，滚石队的士兵们正用藤蔓固定石块。队正马三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去年在衡州之战中丢了半颗牙，说话漏风却嗓门极大：“都把绳子绑结实了！等会儿清军上来，听我号令再推，别砸着自己人！”身边的士兵们齐声应和，双手按在磨盘大的石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百姓们也没闲着。王阿婆裹着蓝布头巾，竹篓里装着刚烙好的粟米饼，饼香混着雾气飘在山道上；吴狗子扶着受伤的弟弟吴狗蛋，两人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筐，一步一步往山顶挪——吴狗蛋的腿被流箭擦伤，走路一瘸一拐，却倔强地不肯让人背，嘴里还念叨着“我能帮着换药”。连永历帝身边的太监小禄子，都拿着扫帚清扫山顶的碎石，发髻歪了也顾不上整理。
“定国。”刘文秀拄着长枪，从山顶缓缓走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亮的银色铠甲，右腿裤管缠着厚厚的麻布绷带，每走一步都有些跛，枪杆拄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成了支撑身体的拐杖。他走到李定国身边，目光越过晨雾望向安龙方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多铎和孙可望昨日在安龙吃了亏，今日必定倾巢而出。咱们满打满算，能战的士兵不到五百人，加上王小二、吴狗子这些百姓壮丁，也不过一千出头。这狮子山虽险，可架不住敌军人多，要守住，难啊。”
李定国正检查火铳的填药情况，指尖划过枪管上的锈迹，闻言抬头道：“难也要守。狮子山是我们最后的屏障，若这里失守，陛下和百姓们便真的无家可归了。况且——”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叠得整齐的信笺，信纸边缘有些磨损，“我早就让张快腿连夜去曲靖联系白文选。你还记得他吗？当初孙可望想在云南称王，唯独他站出来反对，被打了四十军棍也没改口。此人是孙可望麾下少有的忠良，若能说服他倒戈，咱们便有转机。”
刘文秀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纸上熟悉的字迹——那是李定国亲笔写的，字里行间满是恳切，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明”字印记。他捏着信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白文选此人我怎会不记得？当年咱们在四川练兵，他还帮着咱们改良过长枪。若他真能来，咱们的胜算便能多几分。只是……张快腿能及时赶到吗？”
“张快腿的脚力你放心，一夜跑三百里不成问题。”李定国刚说完，山道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冲破晨雾疾驰而来，马背上的红色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翻身下马时险些摔倒，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却顾不上揉，踉跄着跑到李定国面前，气喘吁吁地喊道：“将军！清军来了！多铎亲自率领两万铁骑，孙可望带着三万步兵，还有冯双礼、伊尔德那两个贼子，正朝着狮子山赶来，预计半个时辰后就能抵达山脚！”
“来得好快。”李定国心中一沉，立刻站直身体，弯刀“唰”地出鞘，刀锋划破晨雾，映出冷冽的光，“所有人进入战斗位置！火铳手守住山道入口，听我号令再开火，不许浪费火药；滚石队留在崖边，等敌军靠近三十步再推滚石；周文！”
“末将在！”周文快步跑过来，青布长衫上沾着草屑，眼底还带着熬夜的红血丝。
“你带着百姓和陛下退到山顶的寺庙里，把寺庙的大门加固好，务必保护好陛下的安全！”李定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将军！”周文立刻应声，转身对着百姓们高声喊道：“大家听我指挥，往山顶寺庙走，别慌！”王阿婆拉着吴狗蛋的手，小禄子扶着永历帝，百姓们跟着周文，有序地往山顶撤退，只有王小二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被赵老三推了一把：“快去！等打赢了，将军还教你耍刀呢！”
半个时辰后，晨雾渐渐散去，狮子山脚下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多铎骑着一匹乌骓马，身着玄色铠甲，铠甲边缘镶着金边，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马鞭指着手山道上方，对身边的孙可望冷声道：“孙将军，这狮子山地势险要，只能从正面进攻。你率领步兵先上，消耗他们的兵力和滚石，等他们筋疲力尽，我再派铁骑冲锋，一举拿下山顶。”
孙可望穿着金色铠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明知多铎是让自己的人当炮灰，却不敢反驳，谁让清军的铁骑握在多铎手里。他咬着牙点头：“好！本王这就率军进攻！”说罢，他拔出腰间的弯刀，朝着身后的士兵高声下令：“弟兄们！给我冲！拿下狮子山，擒获李定国和永历伪帝，赏银千两，官升三级！谁要是后退，军法处置！”
三千名步兵立刻朝着山道冲去，他们手持长枪，踩着碎石向上攀爬。山道狭窄，士兵们只能排成一列，缓慢前进，甲片碰撞的声响顺着山道往上传，像一阵沉闷的雷声。李定国站在矮墙后，左手按在伤口上，高声喊道：“都沉住气！清军人多，咱们靠的是地形，别慌！”
清军很快便冲到了山道中间，离矮墙只有四十步远。最前面的士兵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举着盾牌嘶吼道：“兄弟们冲啊！杀了李定国，赏银到手！”
“二十步！”马三在崖上高声喊着，双手按在滚石上，指节泛白。
“开火！”李定国一声令下，火铳手们立刻扣动扳机。“砰砰砰”的火铳声在山谷间回荡，铅弹呼啸着穿过空气，击中清军士兵的铠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最前面的几名清军应声倒地，尸体顺着山道滚下去，撞得后面的士兵连连后退，惨叫声不绝于耳。
孙可望在山脚看到这一幕，脸色更沉，对着身边的冯双礼怒吼：“你带五千人上去！再拿不下山道，你也别回来了！”冯双礼是个矮胖的汉子，满脸胡子，闻言不敢耽搁，立刻率领五千步兵，举着盾牌朝着山道冲去。清军士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攀爬，盾牌挡住了火铳的铅弹，很快便冲到了矮墙前，与明军士兵展开了近身厮杀。
刀光剑影中，李定国挥舞着弯刀，将一名清军士兵的长枪砍断，紧接着一刀刺中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玄色铠甲上，很快又被晨雾冲淡；刘文秀拄着长枪，右腿虽不便，却依旧精准地将长枪捅进一名清军的胸膛，枪尖拔出时，带出一串血珠；赵老三用仅剩的右手握着断矛，死死抵住一名清军的刀，嘶吼道：“想过去？先踏过老子的尸体！”
滚石队的士兵们趁机推动滚石，磨盘大的石块顺着山道滚下去，砸得清军士兵人仰马翻，有的被砸中脑袋，当场毙命；有的被砸断腿，躺在地上惨叫。可清军的人数太多，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矮墙很快便被清军突破了一个缺口，三名清军士兵冲了进来，朝着火铳手砍去。
“守住缺口！”李定国怒吼着冲过去，弯刀连续挥砍，寒光闪过，三名清军先后倒地。他的玄色鳞甲已被鲜血染透，左臂和右臂的伤口都已裂开，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刀柄上，握刀的手都有些打滑，却依旧没有后退半步。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山道上堆满了清军的尸体，鲜血顺着碎石流到山脚，染红了山脚下的野草。明军的火铳声渐渐稀疏，滚石也所剩无几——周文从山顶跑下来，青布长衫上沾着血污，显然是在寺庙外也遇到了零星的清军，他跑到李定国身边，声音急促：“将军！火铳的火药只剩不到五斤了！滚石也只剩十几块！清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攻，咱们的人已经倒下一半了，快撑不住了！”
李定国望着山下黑压压的清军，心中满是绝望。多铎的铁骑还在山脚待命，孙可望的步兵却像潮水般涌来，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狮子山就会被攻破。他握紧弯刀，正想下令与清军决一死战，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山道东侧的平地上，一支骑兵冲破晨雾疾驰而来，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白”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是白将军！是白文选将军的军队！”张快腿从骑兵队里跑出来，声音带着激动，“将军！白将军接到您的信，连夜率军赶来的！”
士兵们抬头望去，只见白文选骑着一匹白马，身着银色铠甲，铠甲上的兽面护心镜闪着光，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尖挑着一面“白”字旗，率领五千骑兵朝着清军的侧翼发起进攻。清军士兵们的注意力都在山道上，侧翼根本没有防备，被骑兵冲得阵脚大乱，不少步兵被马蹄踏倒，惨叫声此起彼伏。
多铎和孙可望在山脚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多铎咬牙切齿地骂道：“白文选这个叛徒！竟敢倒戈！”孙可望更是又气又急——白文选是他麾下最能打的将领之一，如今倒戈，无异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撤！快撤！”多铎知道大势已去，立刻下令撤退，率领清军铁骑朝着安龙方向狼狈逃窜，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孙可望也不敢恋战，带着残余的步兵，跟着多铎一起撤退，连落在山道上的武器都来不及收拾。
李定国望着远去的清军，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刘文秀和白文选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起。白文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对着李定国拱手道：“末将白文选，参见李将军！末将早已不满孙可望背叛大明、勾结清军的行径，昨日接到将军的信笺，便立刻率军赶来。今日能助将军退敌，实乃末将之幸！”
李定国握住白文选的手，手指因失血而有些冰凉，眼中却满是激动：“白将军，多谢你及时赶到！若不是你，我们今日恐怕真的要全军覆没了。有你相助，我们抗清的力量又壮大了一分！”
“将军严重了。”白文选站起身，目光扫过山道上的尸体，眼中满是痛惜，“这些弟兄们，都是为了大明牺牲的英雄。”
这时，永历帝从寺庙内走出，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虽面带疲惫，却难掩欣慰，走到白文选面前，伸手扶起他：“白将军，你忠君爱国，临危倒戈，护我大明军民，朕甚感欣慰！待将来光复大明之日，朕定封你为‘平虏侯’，以表你的功绩！”
白文选连忙躬身行礼，声音诚恳：“陛下客气了！为国效力，护佑大明，本就是末将的本分。只要能打败清军，光复河山，末将不求封赏！”
狮子山的军民们纷纷欢呼起来，王阿婆提着粥罐跑过来，给李定国和白文选各递了一碗热粥，眼眶通红地说：“多谢将军们，救了我们这些百姓！”吴狗子和王小二一起，将受伤的士兵扶到寺庙里换药；赵老三和马三则带着人清理战场，将阵亡的同伴抬到山顶的空地上，准备安葬。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狮子山上，将松柏染成了金黄色。李定国、刘文秀和白文选坐在山顶的巨石旁，面前铺着一张狮子山的地图。白文选指着地图上的曲靖方向，对两人道：“我在曲靖还有两万兵力，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弟兄，忠心可靠。若能将他们调来狮子山，咱们的总兵力就能达到三万。到时候，我们不仅能守住狮子山，还能主动进攻安龙，收复失地！”
刘文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好！若能调来曲靖的兵力，我们便有与多铎、孙可望一战的资本！到时候，咱们分三路进攻，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定国望着地图，又看向山下欢呼的军民，心中满是坚定。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抗清道路上的一小步，多铎和孙可望绝不会善罢甘休，未来的战斗还会更加艰难。但他相信，只要君臣同心，军民同心，只要还有更多像白文选这样的忠良之士加入，就一定能打败清军，让大明的旗帜重新飘扬在每一寸土地上。
永历帝站在一旁，伸手抚摸着身边的松柏，树皮粗糙的触感让他心中安定。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南明的未来，还有希望。山顶的篝火渐渐燃起，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虽带着疲惫，却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