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经过仔细思量后,张升认为,摆在眼前的已只剩下一条路:
先赚到尽可能多的银钱,再打通关节得到路引,最后便可以带着张家人安然逃离北平!
这一日,身子已大好了的张升,换上了自己玉色布绢所制的生员衫,又对着铜镜戴好了四方平定巾,便火急火燎地找到了正在做刺绣的张子苓。
张子苓先是一怔,随即便喜道:“三哥的伤刚好,就急着要回社学去读书么?爹爹若是知晓,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
张升摆手道:“不然。”
说着看了看身着无袖比甲的小妹,笑道:“换身好点的衣衫,随为兄出去一趟。”
小半个时辰后,张氏兄妹便出现在了北平最大的胭脂水粉店——玉面堂的门外。
张子苓望了望自己寻常布料所制的衣裙,又数了数钱袋里的几十枚铜钱,怯生生地问道:
“三哥,咱们当真要去玉面堂么?”
张升微微一笑,道:“小妹不必担心,咱们是去赚钱,并非去花钱。”
说罢,便拉着面露讶异之色的张子苓走了进去。
甫入店门,淡淡的幽香便迎面而来,混合着鲜花与清水的气息,让人有置身于花海之感。
店内的布局亦是颇具匠心,墙壁上出自名家之手的水墨画、名贵的沉香木桌椅,以及精美的陶制水粉碗,无一不显露出此间的古朴与雅致。
店里来了客人,自有伙计上前殷勤招待,不过在快速打量了一番兄妹俩的衣着打扮后,那伙计便只是保持了礼貌的职业性微笑,问道:“不知二位贵客想要些什么?”
张升不动声色地问道:“此处有何洁面之物?”
那伙计麻利地取过一个黑色木盒,里面盛放着一枚枚鹅黄色小丸,道:“这是上好的澡豆,无论是洁面还是沐发都很好。”
说着转头望向张子苓,笑着又道:“这位小姐容貌出众,发色乌黑,正合用。”
张升知道,澡豆是一种用中草药和豆粉混合制成的清洁剂,在唐朝时就已盛行开来,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
而到了宋朝时,聪明的商家就已发现,将皂树的果实捣碎细细研磨,再加入不同的香料,便可以制成橘子大小的皂球,售价不菲,成为有钱人洁面净发的高档货。
于是张升面色一板,故作不悦道:“既然知道我小妹天生丽质,怎地不拿些好货色出来?你这里有没有堪用的香皂?”
那伙计边将澡豆收好,边似笑非笑地说道:“有倒是有,就是贵了些,一块要七钱银子。”
张升听后暗暗咋舌,想不到明初时一块香皂竟然如此昂贵,还真是妥妥的奢侈品!
但他却拍了拍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哂笑道:“只要物事够好,能得我小妹喜欢,莫说只要七钱,就是几两银子一块又何妨?”
明朝建立后,由于国库紧张,无法支持大规模军事行动,朱元璋便决定发行大明宝钞,老百姓可以用金银与官府兑换宝钞。
为了发行大明宝钞,朱元璋下令禁止百姓用金银交易。
可由于明朝政府只发行宝钞,却拒绝百姓用宝钞兑换金银,加之又不断印发,不久后便开始出现通货膨胀。
宝钞很快就贬值到了原有价值的六分之一,百姓们苦不堪言,胆小者以物易物,胆大者便继续以金银交易。
张子苓甚是聪慧,尽管不知道张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嫣然一笑,配合地说道:“三哥果然对我最好。”
那伙计见张升竟然带了许多银两前来,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赶忙换了一副令人感到宾至如归的笑脸,道:
“贵客稍候,小人这便给您取货。”
过不多时,便取了两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回来,伙计先打开了一个,指着里面红褐色的皂球道:
“这是极品桂花香皂,香味清幽,不知公子和小姐可满意否?”
张升不答话,却转头看向了小妹,目露问询之意。
张子苓凑上前去,轻轻嗅了嗅,摇头道:“味道倒是清新怡人,不过就是有些寡淡。”
那店伙陪笑道:“小姐果然是识货之人。”
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匣子,露出了颜色稍浅些的皂球,道:“这是本店最好的茉莉花香皂,加入了极品的虎头茉莉,香味不仅宜人,而且极是浓郁,小的敢担保,这绝对是北平城里最好的货色了。”
张升正想给小妹些许暗示,聪慧的张子苓已向后退了一步,以手掩鼻,蹙眉道:
“诸般花香,我最厌恶的便是茉莉,闻到便有头晕目眩之感。”
那店伙赶忙盖上匣子,连声赔着不是。
张升却突然问道:“你们店里,难道没有白色的香皂么?”
那店伙奇道:“公子莫不是说笑,制作香皂的主要原料皂荚便是褐色,因此香皂又怎会是白色的?”
张升等得便是这句话,于是摇了摇头,道:“去岁我在应天府游历时,便见过白色香皂,不但色泽美丽,而且洁净效果更佳。”
说罢便拉着张子苓向外走去,道:“小妹,咱们再去别家看看。”
那店伙忙活了半天,自然不愿这两位有钱的客人离去,忙劝道:“公子不忙走,既然本店没有,北平旁的店铺便更不会有,您不如再看看……”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张氏兄妹就已去得远了。
直到拐上了另一条街,张升方才停下了脚步,赞道:“小妹果然聪慧过人,不瞒你说,方才我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张子苓微微一笑,道:“三哥向来喜欢变着花样戏弄人,我自然要机灵些。”
说着解下了张升的钱袋,将里面的石头倒在路边,轻轻地掸着钱袋里的灰土,甚是心疼地说道:
“果然装的是石头,这可是三哥去社学前,娘用家中最好的布料缝制的钱袋,你也不仔细些用。”
见小妹对一个布制钱袋尚且怜惜至此,张升胸中豪气顿生,暗道:我定要让小妹和张家人都过上富足生活!
于是很硬气的说了一句听起来很没骨气的话:“小妹,你那里还有多少银钱,姑且都拿出来给我。”
张子苓闻言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钱袋,有些不悦道:
“我和娘辛苦缝补了一个月,才赚了这几十枚铜钱,药铺生意不好,或许咱家这个月的口粮都要系于此,可不能给你随便拿去挥霍。”
张升还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人设有多么的糟糕,竟然问道:
“小妹想到哪里去了,为兄是那样的不牢靠之人么?”
张子苓却用力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
张升只觉哭笑不得,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思量片刻后,才郑重地说道:
“无论为兄此前有多么不牢靠,但我向你承诺,此次乃是为了让咱们张家发达,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见其说得信誓旦旦,张子苓不免有些为之所动,但还是将信将疑地说道:
“既然三哥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不妨先说说你要用这些钱做什么。”
张升自然不能将自己的商业机密,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说出,于是便凑到妹妹耳边,悄声说了。
张子苓听后,沉吟片刻后,问道:“三哥有几分把握?”
张升心道,这是我在后世《本草纲目》上看到的记载,李时珍老先生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我既没有亲自试验过,李老先生也没详细说明比例,谁也不敢把话说足,可要是不取信于小妹,又怎么拿得到实验经费?
于是把心一横,自信满满地答道:“十成把握!”
于是乎,兄妹二人就开始了讨价还价的采购之旅,并且赶在日落前回到了张家,穿过济世堂时,只是对父兄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回到了内宅。
望着张升的背影,张麒不禁问道:“张昶,你三弟身上负的是什么?莫不是一包面粉?”
张昶点头道:“看着好像是。”
张麒奇道:“他不去社学读书,背一袋面粉回来作甚?子苓手里提的又是些什么?”
张旭生怕父亲又要责骂三弟,赶忙劝道:
“三弟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爹近来就不要为难他了。”
张麒叹了口气,颔首道:
“不错,我也想通了,今后不求老三能有什么作为,只要他不生事端,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知足了。”
随后的几天,除了吃饭和如厕外,张升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在重复着将皂荚煮熟捣烂的过程中,不断调配着香料以及关键物品面粉的比例。
尽管没有研制成功,却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这日傍晚时分,在灶房准备一家人晚饭的仝氏,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略带埋怨的望了帮厨的小女儿一眼,叹道:
“子苓啊,你三哥大伤初愈,行事糊涂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好好的一袋子白面,就这么被糟蹋没了,还有那些香料……”
说到这里,仝氏注意到了灶房中干瘪了的面口袋,打开一看,里面的面粉果然少了许多,不由急道:
“咱们家这几日都没舍得吃白面,怎会就剩下这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