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布拉格老城广场像被水洗过的青石棋盘，雾从伏尔塔瓦河爬上来，贴着石缝蜿蜒，凉得钻骨。沈砚把风衣领子竖到最高，仍觉得风在脖梗上徘徊，像一条寻找下口位置的蛇。
市政厅临时会议室在广场北侧，哥特式窗棂嵌着彩色玻璃，晨光透进来，被切成一块块蓝与金的碎片，落在长桌上，像打翻的拼图。空气里混着老木头、咖啡渣和石墙潮气的味道，沈砚微微皱眉，这味道让她想起七年前仓库大火后的清晨——同样潮湿，同样带着看不见的焦糊。
圆桌对面，捷克警方代表一字排开，首位是刑侦局长霍夫斯基，鬓角花白，眼窝深，看人的眼神像秤砣，先称斤两再谈合作。他身旁坐着翻译小姐，栗色卷发，笔尖在记事本上沙沙走，声音软糯却机械："Good morning, let's start with evidence chain..."
沈砚的英语不算流利，却足够锋利。她打开笔电，将钟楼基座红字照片投到幕布，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具尸体的尺寸："颜料成分：丙烯酸树脂、铁氧红、薄荷醇。后者占比0.7%，与滨港三氯甲烷案同源，可视为同一生产线。"
翻译小姐顿住，栗色卷发晃成问号。霍夫斯基抬手，用生硬的汉语打断："薄荷？香烟？"
陆辞靠在椅背，嘴角勾着笑，替沈砚补充："不是香烟，是签名——凶手把签名当烟抽，提神。"
局长愣两秒，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秤砣眼神轻了半斤。
笑声让会议室冰面裂开，却压不住沈砚心里的褶皱。她盯着照片里"07+36=∞"的红字，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手腕布条——Made in 07，血痂已褪，布条却越来越紧，像要把她勒回七年前的火场。她忽然想：如果这次再失败，是不是又要有人替她签名？
陆辞侧头，目光掠过她绷紧的下颌，像读懂了那道看不见的裂缝。他伸脚，在桌下轻轻碰她的鞋尖，一下，两下，节奏懒散，却带着安抚的意味。沈砚没回头，脚尖却微不可察地回点——收到，别吵，我没事。
季凝把检测报告递过去，用中文解释，翻译小姐转述，却卡在一个专业词。林羡插话，少年嗓音清亮，直接用捷克语接过来，一串流利术语像弹珠滚盘，惊得翻译小姐笔尖停住。霍夫斯基挑眉："你会说捷克语？"
"会一点，还会波兰语、俄语、C++、Python。"林羡笑得虎牙闪亮，"语言只是另一种代码。"
沈砚心里微松：技术外援到位，沟通壁垒拆一半。
露丝把妹妹Ruth的苏醒记录放到投影，声音冷静，蓝眼却藏着火："Loop Maker在布拉格有巢，我要把他掀了。"
霍夫斯基收起笑，秤砣重新归位："国际刑警红色通报，我们配合，但枪不能乱开。"
露丝转枪，"砰"把桌上空易拉罐击飞，"我枪法不乱，只打该打的地方。"
易拉罐落地，滚到沈砚脚边，她弯腰捡起，指腹摸到罐身凹痕——07。她抬眼，罐底被人用指甲刻了小小一行：Sign here, or never leave.
心跳骤然错拍，脸上却不动声色，把易拉罐推给陆辞："物证，带走。"
会议进入分工环节，白板被画得五颜六色：
沈砚+陆辞：钟楼机械装置+指纹比对
季凝：颜料毒理+薄荷醇供应链
林羡：监控黑客+语言支援
露丝：妹妹Ruth口供+国际通缉档案
捷克警方：封锁广场+夜间巡逻
霍夫斯基用红笔在最后画了个大圈："36小时，给世界一个答案。"
36小时。沈砚在心里把数字拆开：07+36=43，43-36=07，循环闭合，像钟摆。她忽然觉得呼吸被数字掐住，指尖发凉。桌下，陆辞的手覆上来，掌心干燥，温度沿着血脉爬进她腕骨，一路烫到心口。他没用语言，只用拇指在她手背画了个小圈——闭环，我来打破。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收拾。霍夫斯基走到沈砚面前，用生硬汉语说："钟楼很高，风大，注意安全。"眼神却像在说：别让你的影子掉下去。沈砚点头，影子却早已在彩色玻璃上碎成千万片，她不确定哪一片还能拼回自己。
走出市政厅，雾散了，阳光像刚磨好的刀，劈在广场中央。天文钟远远望去，指针仍停在7:36，铜面反射的光，像一只能看穿时间的眼睛。沈砚眯眼，与钟对视，心跳忽然对齐那静止的指针——一秒不差。她轻声道："等我签完，你就得继续走。"
陆辞走在她右侧，影子被拉得老长，末端与她的影子重叠，像一条临时拼接的直线。他侧头，声音低得只有她听见："36小时，够我写完一辈子的签名。"
"写在哪？"
"写在你心跳的空格处，缺一笔，我都补上。"
广场风吹起，带着河水的凉、薄荷的苦、还有远处烤面包的香。沈砚深吸一口气，把雾、把焦糊、把恐惧一并压进肺底，再缓缓吐出。她抬手，对着远处的钟楼，做了个极轻的"签名"动作——指尖在空气里一横一竖，像给未来写一封不敢拆的信。
背后，伙伴们陆续走出市政厅，笑声、脚步声、少年哼的《卡农》，混在一起，像五条不肯被时间收编的线，笔直插进布拉格清晨，也插进她胸腔—— 她忽然觉得，36小时，也许足够让指针重新转动， 也足够，让Made in 07的布条， 不再只是出厂标签， 而是， 返程票的另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