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麒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地说道:“升儿,没了……”
听闻此言,仝氏身子一晃,若不是泪眼朦胧的张子苓及时搀扶,险些便要摔倒在地,长子张昶也顾不上擦拭泪水和鼻涕,赶忙上前扶住了母亲。
张旭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抄起房中的烧火棍,恶狠狠地向外走去。
张昶知道他的脾气,连忙叫道:“二弟,别做傻事!”
张旭怒道:“大哥莫要阻拦,今日我定要教训那老匹夫一顿!要不是他总向爹告老三的刁状,又怎会有这等祸事!”
张麒略微回过神来,戟指骂道:“混账!你三弟平日里就是因为与你最为交好,才学了一身的坏毛病!”
说着又指了指失魂落魄的妻子,问道:“你是不是想要逼死你娘?”
尽管张旭是个好勇斗狠之辈,见了母亲魂不守舍的样子后,心下也自软了,只听得当啷一声,烧火棍便掉在了地上。
可就在张家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时,本已没了脉搏的张升,却忽然发出了“嗯”的一声。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对于张家人而言,却无异于响彻云霄的雷鸣!
紧接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张升,竟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后便睁开了双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这一屋子的人。
原来,张麒的小儿子,着实已经意外身亡,此时醒来之人,已是后世与其同名同姓的张升。
后世的这位张升,是中医药大学的大三学生,本该有着光明且美好的未来。
一日却忽感腹痛难忍,去医院检查后才被告知,是肿瘤侵犯肝脏被膜,压迫周围组织所导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肝癌晚期。
若是换做旁人,骤然得知此等噩耗后,多半不是怨天尤人,便是自怜自艾,可生性乐观的张升却并非如此。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张升反而宽慰起哀痛欲绝的父母,并且告诉他们,自己的兴趣爱好一直都是历史,高考填报志愿时,为了日后能为不富裕的家里减轻些压力,最终才放弃了报考历史系。
如今,自己也不用再准备考研了,正好可以徜徉在史书的海洋里,以弥补先前只看过《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以及《清史稿》等官方史书的遗憾。
于是,在最后的岁月里,陪伴张升的除了无尽病痛折磨外,还有《贞观政要》、《东京梦华录》、《明史纪事本末》、《武备志》……直到其生命走到尽头。
张升正欲开口,大喜过望的张旭,却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床前,一把便将其抱住,有些哽咽地呼喊道:
“老三没死……老三没死!真是太好了!”
张昶急道:“二弟小心些!”
张子苓亦是喜极而泣,忙劝道:“三哥可是经不起折腾。”
张旭连声道:“对对对,爹,您快来看看,老三是不是没事了。”
诊脉过后,张麒终于松了口气,道:“脉象沉稳有力,应当没有大碍了。”
听闻此言,仝氏的眼神也终于不再黯淡,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含泪笑道:“我的儿……”
望了望眼前的几人,又看了看周遭的陈设,见房中始终没有摄像机、打光板和剧组人员出现,张升终于确认,自己应该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且还有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因此当张麒关切地询问自己感觉如何,还有哪里觉得不适时,张升没有选择残忍地说出真相,而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已好些了,就是觉得头还有些昏沉。”
张麒面带惭色道:“这也难怪,你脑后受到那么大的冲撞……”
说到这里,张麒用右拳狠狠地击了一下自己的左掌,又道:“儿啊,爹想好了,今后你是想继续读书也好,回到药房里帮忙也罢,爹都不会再逼迫于你,且随你心意便是!”
张升微微颔首,咬着牙说了一句:“谢谢……父亲。”
仝氏道:“升儿需要休养,你们都出去吧,我来照看他。”
张子苓温言劝道:“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方才又受了一番惊吓,还是我留下照看三哥吧。”
俗语有言,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经过这场风波,年过五旬的仝氏虽然早已感到疲惫不堪,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一时间不由颇感踌躇。
张麒关心老妻,故意面色一板,道:“子苓素来细心谨慎,几个哥哥里又与老三关系最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你再病倒,我……咱们张家可如何是好?”
仝氏对丈夫向来恭顺,也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关怀之意,于是便不再多言,与张麒等人相继退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张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
我的父母……或者说我前一世的父母,尽管对我都很好,然而夫妻感情却极差,时常吵架甚至动手,又何曾有过这般和睦恩爱?
而且张家的兄妹四人也是亲如手足,实在令没有兄弟姐妹的自己羡慕,既然上天选择让我代替张升继续活下去,那今后就由我替他尽到职责,照看好这一家人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通过养伤时的闲聊,张升从家人口中了解到三个关键信息:
第一,张家父子几人的名字;
第二,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八年;
第三,张家济世堂的生意不但差,而且已经差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
父兄的名字,似乎曾在史书上出现过寥寥数笔,但张升却记不大清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不是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否则不会没有给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算算时日,此时距离兵连祸结的靖难之役爆发,已只有三年,而张家人又处在了风暴的中心——北平。
因此身为普通人家,赶在战争开始前逃离这修罗场,方为上上之策。
可喜欢明朝历史的张升自然也明白,在明初,可是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官府会在各个交通要道上设置关卡,如果没有朝廷出具的路引,便会被当成逃犯抓走充军。
当年张麒之所以能带着一家人从河南永城来到北平,只是因为赶上了洪武十四年的移民大迁徙而已。
因而想要拿到离开的路引,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