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山式结构的门楼上,覆盖着精美的琉璃瓦,檐角飞扬,气势恢宏。
而其上方悬着的一方牌匾,赫然写着宋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正是出自本朝书法大家沈度的手笔,更彰显了此间主人的尊崇地位。
此时正值农历二月的初春时分,饶是气候宜人的应天府,此时也还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两名国公府的家丁,一边提着上好的银丝炭走向书房,一边小声地攀谈起来。
其中一人悄声道:“老爷自从洪武二十六年应召入京,到今日算起来也有两年了,却始终未得起用,这些时日来,咱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旁边个子稍矮的家丁,连连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刚到京城时,皇上亲赐府邸,旁人一字难求的沈大人,更是主动上门来题字,那时候只要提起宋国公府,哪个敢不恭敬?谁人敢给脸色?”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可时至今日,莫要说曹国公府那些横惯了的家伙,就连……”
说到这里,那家丁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就在其不远处,已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阴沉着脸,锐利的目光在两个家奴身上扫视一番,冷冷道:“今日宫里来了人,你们若是胆敢给叔父招惹是非,当心自己的脑袋。”
两名家丁又惊又怕,连忙躬身说道:“小的明白,请诚少爷放心!”
原来,这位家丁口中的诚少爷,正是明初开国六公爵之一的宋国公冯胜之侄,名将冯国用之子冯诚。
自从冯国用在绍兴之役暴病而亡后,膝下无子的冯胜,便将年幼的侄儿冯诚接回家中,悉心教养。
在两个女儿分别嫁入郑国公府和周王府后,冯胜更是将冯诚当做亲子一般看待,府中人等,无不对这位精明强干的诚少爷敬畏有加。
作为功臣子弟,冯诚能力出众,屡立战功,因功升至右军都督府右都督,与都督佥事何福一起,同署云南都指挥使司事,一时间风光无限。
却因叔父之故,于洪武二十六年突然被召回京担任闲职。
随同叔父蛰伏了两年后,如今天子突然遣特使前来,福祸不知的冯诚又怎能心中安宁?
故而自特使入府后,冯诚便在中庭徘徊,一时间思绪万千。此时他也不愿再多言,便挥手屏退了二人。
谁知两人还未行远,冯胜身边的亲信冯忠,竟一路小跑地行至近前,面色微白的说道:“诚少爷,老爷请你前去书房议事。”
见素来行事沉稳的冯忠如此慌张,竟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冯诚便知道家中不但出了事,而且必是极坏的大事。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了书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冯忠,你不必随我前来,告诫府中上下,今日胆敢靠近书房者,决不轻赦!”
听了冯诚的话,两个本欲前往书房送炭火的家丁,也不用冯忠再吩咐,便连忙识趣地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仿佛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之势。
本来宽敞明亮的国公府书房,此时门窗紧闭。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正端坐在上好的黄花梨木椅上,对着房内昏暗的残烛出神,变幻莫测的目光中,竟还透露出了些许不舍之意,仿佛当烛火燃尽时,他的生命也会随之走到尽头一般。
伴随着叩门声,屋外传来了冯诚的声音:“叔父。”
这老者,自然就是宋国公冯胜,他的思绪也随之被拉了回来,喃喃自语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罢,猛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道:“进来。”
冯诚入内后,先是谨慎地探头向外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监视,这才关上房门,躬身问道:“叔父,可是宫里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冯胜苦笑道:“总算皇上还念着几分旧情,身死除爵,不连坐。”
冯诚不由变色道:“可是因那件物事而起?”
冯胜摇头道:“如今皇太孙未及弱冠,皇上又日益衰老,多半还是老夫当年密会周王之事引来了猜忌。”
说到这里,冯胜不自觉的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才继续说道:“再者说来,皇上若是得知那物事在我们手里却未曾交出,恐怕整个冯家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冯诚颔首道:“叔父说的是,想来是侄儿想岔了。我这就安排人手,护送您老人家出京。”
冯胜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道:“不必了。”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而且天下虽大,又怎会再有我冯胜的立锥之地?”
冯诚急道:“叔父怎可……”
冯胜手一摆,问道:“冯诚,老夫且问你,今后你是想平安却庸碌的了此残生,还是愿意放手一搏,再为我冯家光耀门楣?”
冯诚眼中隐含泪光,却还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侄儿身为冯氏子孙,绝不愿苟活于世,虚度余生!”
听闻此言,冯胜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握住了书案下的凸起处。
先后按着北斗七星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的方位推移,身后的书架便缓缓移动,露出了一间密室来。
冯胜起身道:“随我进来。”
冯诚从未曾听闻叔父提及过此密室,此时却也不敢多问,当下应了一声,便随着冯胜走了进去。
只见密室四周都燃着双层结构的长明灯,室内并无它物,只是堆放着几个饰以朱漆的大木箱。
冯胜随手打开了一个木箱,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满了银锭,冯胜道:“这几个箱子里放的都是白银,差不多有五万多两吧。”
洪武二十年,冯诚曾随叔父一起远征纳哈出,也知晓冯胜在大胜而归后,贪墨了不少军饷、战马,更倒卖了许多军中物资。
因此见了家中竟有如此多的银两,虽有些惊讶,却也并不太感到意外。
谁知冯胜接下来的话,却险些让侄儿惊掉了下巴。
“这不过是故布疑阵罢了,老夫死后,自会有人入府查抄,此处迟早会被发现,以皇上对贪腐深恶痛绝的态度,若不让他追回这些微不足道的银钱,又岂会善罢甘休。”
言及此处,冯胜从怀中取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向着密室的西北角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