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取代了刑侦队里熟悉的咖啡和纸张味道。特护病房外,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二十四小时值守,病房内,张浩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比床单好不了多少。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留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陈景明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张浩。此时的张浩,褪去了钢琴家的骄傲与“调音师”的冷静,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破的纸。
“医生说,你失血不少,但运气好,发现得及时。”陈景明的声音放得很轻,打破了沉寂。
张浩的眼珠缓缓转动,瞥了陈景明一眼,又迅速移开,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这么做?”陈景明问,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像是一种探究,“是为了保护他?还是害怕他?”
张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沉默。
陈景明没有逼问,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轻轻地放在张浩手边的被子上。那是画家方哲充满生命力的画作,诗人顾城激 情洋溢的诗稿影印件,舞者苏莉莉在舞台上翩若惊鸿的剧照。
“看看他们,张浩。”陈景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方哲,二十五岁,他的色彩被评论界誉为‘下一个莫奈’;顾城,二十八岁,他的诗句打动过无数迷茫的年轻人;苏莉莉,二十二岁,她跳的吉赛尔,让评委落泪。还有艾伦,你的朋友,他的琴声,曾让整个音乐厅动容。”
张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照片上,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是痛苦?是愧疚?
“他们都死了。”陈景明一字一顿地说,“死在了你们所谓的‘完美’仪式下,被夺走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才华,甚至生命。而你,张浩,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本应用你的手指创造美,而不是沾染鲜血,成为扼杀美的帮凶!”
“我不是帮凶!”张浩猛地嘶吼出声,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激烈反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起伏,手腕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陈景明没有退缩,紧紧盯着他:“那是什么?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吗?被他用所谓的‘治疗’和控制术,变成了一个杀人工具?”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张浩激动地摇着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绝望与恐惧,“他……他是魔鬼!他能看穿你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欲 望!他能让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艺术的纯粹,是在清除……清除那些玷污了神圣艺术的杂质!”
他终于开始崩溃,心理防线在身体虚弱和情感冲击下,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他是怎么控制你的?”陈景明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带着引导,“是在‘静心疗养’的时候?他用药物?还是用你的秘密威胁你?”
张浩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我……我事业低谷的那段时间,抑郁,酗酒,甚至……甚至有一次演出失误后,我伪造了签名,挪用了乐团的一笔公款,我想填补,但……他知道了。他说他可以帮我,可以让我重回巅峰,甚至超越艾伦……他说艾伦已经‘不纯’了,被世俗名利污染,他的音乐失去了灵魂……”
他描述的赵铭,像一个邪恶的导师,精准地利用他的弱点,扭曲他的价值观,将嫉妒和野心放大成杀意。
“他教你如何伪造死亡时间?如何利用那条通道?”
“是……是他提供的思路,那种加热装置也是他给的……他说,这是最完美的艺术,一场在时间缝隙里完成的‘净化’……”张浩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又陷入了赵铭灌输的那套扭曲逻辑中。
“其他案件呢?方哲、顾城、苏莉莉,你知道多少?是不是他让你做的?”陈景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浩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再次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不是我!那些……那些是我之后才知道的!是他……他偶尔会提起,像欣赏自己的藏品……他……他警告过我,如果我说出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李振脸色凝重地探进头来,对陈景明使了个眼色。
陈景明拍了拍张浩没有受伤的肩膀,沉声道:“好好休息,我们会保护你。”然后起身走出了病房。
“陈顾问,赵铭那边有动作了。”李振压低声音,递过一个密封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张浩的律师刚才来探视,按照规定检查,在他带给张浩的一本新的法律书籍里,发现了这个。”
陈景明接过证物袋,打开,里面是一张普通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还记得‘夜莺’的声音吗?它很快会再次歌唱。」
夜莺?陈景明眉头紧锁。这显然是一条加密信息。是威胁?是警告?还是某种行动的指令?
“查!‘夜莺’有什么特殊含义?和张浩或者赵铭有什么关系?”陈景明立刻下令,同时感到一股寒意。赵铭即使在几乎被全面监控的情况下,依然能如此精准地将信息传递到张浩身边,这意味着他的触手比想象的更深,或者,他还有未被发现的同伙。
这条信息无疑是对张浩的强烈警告,让他保持沉默。而“很快会再次歌唱”,暗示着可能有新的谋杀正在策划中!
回到病房,陈景明发现张浩在看到李振进来后,情绪明显变得更加恐惧和不安,他蜷缩起来,再次闭上了嘴,无论陈景明再问什么,都不再回应。那条“夜莺”的信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再次锁紧了他刚刚松动的口。
审讯不得不暂时中止。
回到市局,陈景明召集核心团队成员,通报了张浩部分坦白的内容以及“夜莺”信息的存在。
“赵铭已经开始狗急跳墙了。”陈景明分析道,“他传递这条信息,一是警告张浩,二也是在向我们示威,显示他依然有能力掌控局面。‘夜莺’很可能指的是下一个目标,或者某种行动代号。”
“根据张浩的供述,赵铭的作案动机是基于一种扭曲的‘艺术净化’论,他自认为是艺术的审判者,清除他认为是‘杂质’的艺术家。他的目标选择有特定模式:年轻、有天赋、但可能存在某种他认定的‘不纯’(比如艾伦对名利的追求,张浩曾经的堕落,其他受害者可能也有类似被赵铭认定的‘瑕疵’)。”
“我们必须抢在他再次动手之前,找到决定性的证据!”陈景明目光扫过众人,“几个方向:第一,继续深挖赵铭的所有背景,尤其是他与‘夜莺’可能相关的任何线索,包括他的过去、他的爱好、他疗养院的所有客户记录。第二,根据我们总结的受害者特征,在全国范围内,秘密排查符合条件、且可能与赵铭或‘静心疗养’产生过交集的潜在目标,进行预警和保护。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寻找物理证据!赵铭一定有一个地点,用来保存他的‘战利品’——那些受害者的身体部位!找到那个地方,就能给他致命一击!”
会议结束后,陈景明独自留在办公室,看着白板上赵铭那张微笑的照片,以及那张写着“夜莺”的纸条。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肩头。张浩的脆弱供词提供了宝贵的侧面印证,但距离在法律上钉死赵铭,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
而“夜莺”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他知道,与赵铭的最终对决,已经进入了读秒阶段。他必须赢,否则,下一个音符落下时,很可能就是又一条鲜活生命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