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数据深渊 下
也就在这令人心悸的变故发生的同时，她正在全力操作的那台目标服务器，其内部隐藏的散热风扇阵列，转速似乎被某种未知机制瞬间提升了一档，一股微弱、但确实携带着机器运行热量的气流，从散热格栅中吹拂而出，恰好掠过了她因高度紧张和恐惧而被冷汗浸湿的、紧贴在额前的几缕发丝。
那气流带来的触感，微弱，短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抚慰之意。
贾元欣的整个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
也正是在她心神失守的这百分之一秒，她的终端屏幕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仿佛断电。但下一刻，一段明显是在极度仓促和危急环境下录制、画质充满噪点和水波纹、背景是一间仪器凌乱、灯光惨白的实验室的影像，不受任何操作控制地、强制性地占据了整个屏幕，并开始自动播放。
画面里，是罗振邦。他看起来比贾元欣记忆中任何时刻都要憔悴和苍老，眼窝深陷如同枯井，脸颊消瘦，未经打理的胡茬凌乱地遍布下颌，原本整洁的白大褂上沾染着不知名的污渍和一道清晰的、像是被什么酸性物质灼烧过的焦痕。然而，与这落魄外表形成残酷对比的，是他那双透过屏幕凝视过来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或科研狂热，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非人的清澈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令人心碎的释然。
“元欣，如果……如果你能看到这段我预设触发的影像，”他的声音透过似乎质量不佳的微型麦克风传来，带着明显的电流干扰杂音，但每一个字的语气却平稳得可怕，像是在交代一件与生死无关的寻常家事，“那说明你们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了这一步，拿到了我留下的方程。很好……真的，很好。”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侧耳倾听实验室外的什么动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语速稍稍加快：“时间不多了，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长话短说，仔细听好。”
“方程，我给你们留下了，用你们能理解的方式封装好了。但它……它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能直接解决问题的‘钥匙’。”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的物理阻隔，也穿透了时间的壁垒，深深地望进了贾元欣，或许还有罗祥的灵魂深处，“它更像是一张……一张需要特定‘血脉’或者说‘生命频率’才能显影、才能被真正‘阅读’的古老药方。它本身，无法直接稳定任何趋于崩溃的时空结构，它需要的……是一个‘引子’，一个能与时空底层规则本身产生深度、稳定共鸣的‘活体媒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凌乱的操作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我试过了……试过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和替代品。我是它的创造者，但我……悲哀地发现，我自身，并不是那个能与它完美匹配的‘媒介’。”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里面翻涌起无法掩饰的、海潮般深沉的歉意与几乎要溢出的眷恋，声音也低沉柔和了许多：“对不起……最终还是把你们，把你，和小雅，卷进了这个注定危险的漩涡里。但我……已经没有更好、更安全的选择了。玄熵……他们的目的，远非简单地清除我这个人那么简单，他们是想将‘时空债’这个概念，彻底扭曲，改造成一个可以套在整个文明脖颈上的、永恒的金融枷锁。必须……必须有人阻止他们……”
影像在这里开始剧烈地抖动，画面边缘出现大片的雪花状噪点和扭曲的色块，罗振邦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语速骤然提升，几乎是抢在信号彻底中断前嘶吼出来：“……记住！开启方程真正力量的‘密钥’……不在我这里！去……去找……‘沈’……”
最后的、最关键的那个字或是名字，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噪音彻底吞噬、淹没。
影像戛然而止，屏幕瞬间恢复成了冰冷的数据流界面。
贾元欣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刚才那段影像强行抽离，带去了那个绝望的实验室夜晚。额前那被微弱气流拂过的发丝，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机器运行的温热，与屏幕上丈夫那诀别的、充满托付的目光，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缠绕，形成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沉重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带着诡异温柔的最终嘱托。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决堤般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肆意滑落，滴落在她紧握着终端、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罗祥沉默地站在她身旁，如同一座瞬间覆盖上冰霜的雕塑。振邦的话语，不仅仅是通过听觉进入他的脑海，更像是通过他掌心的晶体，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共鸣与震颤。他不仅听到了那些关乎生死存亡的信息，更清晰地“感觉”到了振邦在留下这段信息时，那份深植于骨髓的无奈、那份早已下定决心的牺牲决绝，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极深、却无比强烈的、对某个特定对象（沈？是沈沧吗？）的指向性期盼与呼唤。他下意识地将左手按在身旁服务器的冰冷金属外壳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内部那庞大数据洪流奔涌时传递出来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振动，那振动频率，竟与他掌心那越来越强烈的刺痛感逐渐趋于同步，仿佛那个名为“方程”的沉睡巨兽，正在被他们的到来和外界的刺激，从亘古的长眠中一点点唤醒。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罗祥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将几乎要淹没他的复杂情绪与感知压回心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低声喝道。他的危险感知已经拉响最高警报——至少三股带着赤裸裸恶意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从数据中心的不同方向，以一种精准的围猎姿态，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高速合拢而来！之前的“数据吞噬”异常和振邦影像的强制触发，无疑已经惊动了这片数字深渊最底层的守护者！
贾元欣被他带着厉色的声音惊醒，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用袖子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那双刚刚还盛满悲痛的眼睛，此刻重新被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与钢铁般决绝的锐利光芒所取代。她不再有任何犹豫，动作迅捷如电，将存储着方程核心数据包的加密硬盘果断弹出，一把扯掉连接线，将所有设备飞快地塞进随身背包。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沿着来时的阴影路径狂奔撤离的瞬间——
轰！轰！轰！
远处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了沉重得不像人类脚步的、金属靴底暴力践踏金属格栅地面的恐怖声响。那声音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带着某种屠杀机器般的、冰冷而整齐的节奏，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脏跳动间隙上，由远及近，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蛮横地撕裂了数据中心恒定的低频嗡鸣。
也就在这一刻，罗祥那独特的感知视野中，原本在目标区域有序流淌、散发着幽蓝色光晕的数据洪流，像是被投入了烧红巨石的极寒冰湖，猛地炸开，剧烈地荡漾、扭曲、破碎成无数失去意义的碎片！同时，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能量波动，如同贴着地面席卷而来的死亡潮汐，伴随着那恐怖的脚步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汹涌扑来！罗祥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皮肤，瞬间不受控制地绷紧，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把紧紧抓住贾元欣冰凉的手腕，不再依赖阴影的遮蔽，而是凭借着对来时路上时空异常区域的记忆，以及那股追杀者能量波动袭来的方向，如同两道被死亡追逐的幽灵，不顾一切地钻入了服务器森林更深处、更黑暗、更错综复杂的迷宫之中。
在他们亡命奔逃的身后，那台刚刚播放了罗振邦临终影像、仿佛完成最终使命的服务器，其表面幽蓝色的指示灯，依旧在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地、规律而冷漠地闪烁着。
像一只悬浮在数据深渊之上、凝视着所有闯入者与逃亡者的、永不疲倦的、冰冷的眼睛。
数据深渊的第一次探寻，带回了或许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希望火种，却也无可挽回地惊醒了盘踞于此的、最致命的恶龙。真正的、与时间赛跑的亡命之旅，此刻，才刚写下血腥的第一个音符。
罗振邦用生命换来的方程竟是张需要"活体媒介"显影的药方——他穷尽毕生心血却无法匹配自己创造的神迹。(当贾元欣的眼泪滴在加密硬盘上时，服务器散热口突然吹来的诡异暖风是否暗示了她才是那个共鸣者？还是罗祥掌中与数据流共振的晶体正发出无声的悲鸣？这场拯救世界的豪赌，代价可能是至亲之人的血肉与灵魂…)
……读者们，你们认为谁会成为点燃方程的那个"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