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指向赵铭的线索都隔绝在外。他拒绝指认赵铭,甚至拒绝再谈论任何与“静心疗德养”相关的话题,只是反复要求见律师,将一切交由法律程序。他似乎打定了主意,独自承担下所有罪责,这反常的态度更加坚定了陈景明的判断——张浩在保护着什么,或者,他在恐惧着什么比法律制裁更可怕的东西。
赵铭则继续着他无懈可击的表演。他正常出入疗养院,接受了一次正式的、有律师陪同的询问,再次重申了他关于蓝色纤维的“偶然接触”说辞,并对张浩可能做出的“诬陷”表示“理解和遗憾”。他的冷静和从容,几乎要让参与案件的其他人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冤枉了这位看起来专业且合作的院长。
调查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被动。
陈景明没有在审讯室里与张浩干耗,也没有再去触碰赵铭那光滑无比的外壳。他知道,必须找到一条全新的、未被对手察觉的路径。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回了案件的起点——艾伦·彼得斯本人,以及他那封如同遗书般的信件。
他在办公室里支起了一块更大的白板,将艾伦信件中提到所有关键信息都罗列出来:“调音师”、“扭曲时间”、“标记目标”、“静心疗养的秘密”、“巴赫《G小调赋格》”、“危险的秘密”。
“我们一直试图将这些信息套在张浩和赵铭身上,”陈景明对李振说,目光扫过白板,“但我们是否忽略了艾伦本身想要传达的、更广阔的背景?他说‘调音师’隐藏在城市中,‘修剪’不符合标准的人生。这听起来不像是一次单一的谋杀动机。”
李振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可能还有别的受害者?”
“或者说,艾伦的死亡,只是其中一个乐章?”陈景明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了“连环?”两个字,“艾伦的信,是他个人恐惧的宣泄,但也可能是一个更庞大真相的索引。”
他下令,扩大数据库搜索范围,不再局限于雾港市,而是在全国范围内,搜寻所有符合以下特征的未破悬案或可疑死亡事件:
1. 受害者是各自领域的顶尖艺术家(音乐、绘画、文学、舞蹈等)。
2. 死亡现场带有仪式感,或存在看似矛盾、不合逻辑的细节。
3. 受害者身体部位有缺失,尤其是与其艺术创作密切相关的部位(如音乐家的手、画家的眼睛、舞蹈家的脚等)。
4. 案件中存在难以解释的、关于时间或不在场证明的疑点。
这个任务如同大海捞针,工作量巨大。但陈景明相信,如果“调音师”真的存在,并且其行为模式如艾伦所描述的那样,那么他绝不可能只出手一次。
等待数据库反馈的同时,陈景明再次拜访了艾伦的私人心理医生,苏晚晴。
在苏晚晴那间布置得温馨而专业的咨询室里,陈景明将他的新推测告诉了她。
苏晚晴听完,沉默了很久,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陈顾问,您的这个想法……很可怕,但并非没有可能。”她抬起眼,眼神中带着回忆,“艾伦在最后几次咨询中,除了表达对自身处境的恐惧,确实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更宏大的忧虑。他有一次喃喃自语,说‘我们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情绪极度悲观下的夸大其词。”
“我们?”陈景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复数词。
“是的,‘我们’。”苏晚晴肯定地点点头,“我当时也问了,但他没有解释,只是更加恐惧地缩成一团,拒绝再谈。”
“我们”……这强烈地暗示了,在艾伦的认知里,存在着一个与他处境相似的群体。
带着这个沉重的新发现,陈景明回到了市局。刚进办公室,李振就一脸震惊地迎了上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陈顾问!数据库……有结果了!”李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初步筛选,符合部分特征的案件有几十起,但其中有三起,与艾伦案的特征重合度……高得惊人!”
陈景明一把接过资料,快速翻阅。
第一起,发生在两年前,邻市。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被发现死在自己的画室。死因是颈部被割断,现场布置得如同他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作。而他的右手——他的绘画手,被齐腕切断,至今未曾找到。
第二起,发生在一年前,另一个沿海城市。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溺亡在自己的公寓浴缸里,现场没有挣扎痕迹,被认为是意外或自杀。但尸检报告的一个不起眼的备注提到,死者的舌头有轻微的、死后造成的切割伤,当时被认定为验尸过程中的意外损伤,未予深究。
第三起,发生在三年前,距离雾港更远的一个文化名城。一位优秀的芭蕾舞者,从排练厅的窗户“意外”坠落身亡。当时她正在为一场重要演出做准备。事后清理现场时,有人发现她的一只舞鞋不见了,连同里面似乎有些扭曲的脚踝,但当时混乱的局面下,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画家失去手,诗人失去舌头,舞者失去脚踝……而音乐家艾伦,失去了右手。
一种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传遍陈景明全身。这不再是巧合!这是一个模式!一个冷酷的、带有某种扭曲审判意味的连环作案模式!凶手在选择顶尖的艺术家,并取走他们赖以成名的“工具”!
“查!立刻联系这些案件的负责部门,请求并案侦查!我要所有的原始卷宗,尤其是现场勘查记录、尸检报告和所有嫌疑人的排查记录!”陈景明的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快步走到那块巨大的白板前,将这三个新的案件信息,连同艾伦案,并排列出。受害者,时间,地点,缺失部位……一个冷酷的序列清晰地呈现出来。
“调音师……”陈景明看着白板上那个代号,终于明白了艾伦信中所说的“标记目标”和“修剪人生”的真正含义。这个凶手,不是在报复个人恩怨,而是在执行一种扭曲的“美学审判”,清除他认为不完美或不符合标准的艺术家!
而所有的线索,无论是艾伦案中的“静心疗养”、巴赫乐谱,还是新发现的这些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与心理治疗或艺术评价体系的隐秘关联,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具备极高智商、熟悉艺术、掌握医学或心理学知识,并且拥有庞大网络和资源的人。
赵铭的形象,再次与这个恐怖的侧写高度重叠。他作为神经外科医生和精神疗养院院长,具备医学和心理知识;他的疗养院接待众多精英,包括艺术家,让他有接触和筛选目标的便利;他的冷静、控制欲和对“完美”的追求,符合这种扭曲审判者的心理特征。
“赵铭的履历,他在这几个案件发生的时间段内,有没有离开雾港的记录?他的疗养院,是否与这些受害者所在的城市有业务往来或分支机构?”陈景明急促地问道。
“已经在查了!”李振回答道,“初步看来,赵铭经常受邀去各地参加学术会议,时间上存在可能性。业务往来更复杂,需要时间深入核查。”
陈景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们最初以为只是在调查一桩复杂的谋杀案,没想到却无意中撕开了一个连环杀手精心编织了多年的、覆盖范围极广的犯罪网络的一角!
张浩,很可能只是这个网络中的一环,一个被利用的执行者,或者是一个模仿者,甚至可能是……一个被“审判”后,被迫屈从的工具?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沉重与紧迫。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单一的凶手,而是一个可能持续作案多年、手法高超、隐藏极深的恶魔。
陈景明拿起电话,拨通了张队长的号码,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张队,情况有变,远超我们想象。申请成立特大系列连环杀人案专案组,我们需要更高级别的授权和资源。另外,立刻对赵铭实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最高级别的监控!我怀疑,我们盯上的,是一条隐藏在深海之下的、真正的巨鲨。”
电话挂断,陈景明凝视着白板上那四个并排的案件信息,仿佛听到了那些被夺去生命和才华的艺术家们,在无声地哭泣。而那个隐藏在乐章背后的“调音师”,此刻或许正站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调试着他的琴弦,准备谱写下一曲死亡的赋格。
追捕,进入了全新的、更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