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妈妈又忘了关窗
小满被雨声叫醒。
六月的雨没有预告，像谁打翻了整筐玻璃珠，噼里啪啦砸在窗台上。她揉着眼睛坐起，第一时间看向对面——母亲的卧室。
那扇木窗大敞，雨线直扑进来，把碎花窗帘打得透湿。
"妈妈又忘了关窗。"
她光脚冲过去，先合上窗，再扯下滴水的窗帘。雨点砸在手背，冰凉，像无数细小的针头。
林妈妈缩在床脚，长发乱糟糟黏在脸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她含糊地说："对不起，小满，我忘了......"
声音像被雨水泡皱又晒干的纸，一碰就碎。
小满把窗帘抱在怀里，忽然想起搬家那天母亲晕倒的瞬间——同样的苍白，同样的"对不起"。
她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额，没有发烧，却凉得吓人。
"妈，你先躺着，我去煮姜茶。"
转身时，她听见身后极轻极轻的一句："......怎么又下雨，好吵。"
那声音像在责怪自己，又像责怪整个世界。
雨停了，太阳仓促上线，像舞台灯"啪"地打在老屋斑驳的地板上。
小满把煮好的姜茶倒进搪瓷杯，端到母亲床头。林妈妈却摇头："没胃口，让我再睡会儿。"
她替母亲掖好被角，悄悄带上门。
楼下，父亲出差的行李箱摊在客厅——他凌晨四点就去市里开教研会，要三天后才回。屋子里只剩母女俩，和滴答作响的旧挂钟。
小满拿出作业，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她注意到餐桌上的早餐原封不动：烤好的吐司已经变硬，橘子果酱凝成暗色块状；橘子派只被切了一小块，边缘干硬。
橘子，橘子，到处都是橘子——它们鲜亮、饱满，仿佛在对她说："你得做点什么。"
她忽然想起昨天在灯塔，星野写下的那个字——"亮"。
"亮"不会自己发光，需要有人点燃。
小满揣着零花钱，跑到老街。
她买了一本鹅黄色封面的空白本子，标价 6 元，封底印着一行小字：For your sunny days。
又到隔壁杂货铺，选了一支短铅笔，笔帽是迷你风铃造型，晃动就会"叮"一声。
出店门时，雨后天晴，石板缝蒸起淡淡的雾气。她路过歪脖子树，发现果果正在收摊——雨后风大，风铃比平时更响。
"怎么啦？一脸苦大仇深。"果果递来一杯酸梅汤。
小满犹豫片刻，把母亲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我妈也有那种日子。"果果拍拍她的肩，"她每次崩溃前，都会把家里所有杯子洗一遍——好像要把坏情绪冲干净。后来我学会在她洗杯子时放音乐，假装自己需要伴唱。"
"音乐有用吗？"
"不知道，但至少她洗杯子的时间缩短了。"果果耸耸肩，"你也可以找一件'小'事，让林阿姨转移注意力。"
"小事......"小满握紧了手里的黄本子，心里忽然有了一束光。
她先打扫屋子：把餐桌上干掉的橘子派打包进垃圾袋；打开收音机，调到母亲最爱的老歌频道；再把湿窗帘拆下，换上干净的白色纱帘。
阳光透过新窗帘，落在地板上，像一条被熨平的亮带。
她端着水果盘进母亲房间，盘子里是剥好的橘子瓣，去掉白色橘络，摆成一朵向日葵。
林妈妈半靠在床上，眼神空空的。
"妈，给你看个好东西。"小满拿出黄本子，在第一页写下日期和标题——
【阳光日记 · 第 1 页】
日期：6 月 7 日 天气：雨转晴
记录人：林小满
① 妈妈没有发烧，太好了。
② 我学会了拆洗窗帘，原来挂钩要逆时针转。
③ 老街酸梅汤买二送一，果果请我吃冰。
她把本子递到母亲手里："以后我们每天写三条'小好事'，好不好？不用多，三条就够。"
林妈妈怔了怔，指尖摩挲纸页，忽然笑了："傻瓜，这也值得记？"
"值得。"小满认真点头，"因为它们是光，亮一点，阴影就少一点。"
母亲沉默片刻，接过铅笔，在第四条写下：
④ 小满给我剥了橘子，像向日葵。
字迹有些潦草，却像漫长的阴天里，第一缕穿透云缝的亮光。
傍晚，父亲打来电话，说会议提前结束，正搭末班车回来。
母亲接过电话，声音仍低，却不再破碎："路上小心，我给你留饭。"
挂掉电话，她走到厨房，把冷掉的吐司切成小丁，加上鸡蛋和牛奶，准备做成面包布丁。
小满趴在窗台，对着夕阳写今天的最后一条日记——
⑤ 爸爸在回家路上，厨房的灯亮着，有人在等。
她合上笔帽，迷你风铃"叮"一声，像给这段文字盖了个章。
窗外的云被夕阳烤成柔软的橘红色，像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被风轻轻切开，分给每一个抬头的人。
一家三口围坐，面包布丁散发淡淡奶香。父亲讲起教研会上的笑话，母亲偶尔弯唇，眼里有光。
饭后，小满回房，发现母亲已把"阳光日记"本放在她书桌上，扉页多了一句话——
"谢谢你替我关窗，也替我打开光。"
窗外，路灯亮起，老街的风铃远远传来"叮铃"一声。
小满合上本子，对着看不见的黑夜，轻声说：
"明天，一定会更亮。"
那一秒，月光落在鹅黄色封面上，像给这段刚诞生的"阳光计划"，镀上一个永不褪色的印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