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 灯塔里的旧木梯
放学后,太阳像被谁调低了亮度,软软地搭在屋檐上。
小满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叮铃"——那是她书包上微型风铃的专属音色。抬眼,果然看见唐果果在栏杆旁蹦跶,番茄红背带裤被夕阳镀上一层蜜色。
"速速集合!"果果冲她招手,"星野已经去借自行车啦,晚了可就没位置喽!"
两人赶到校门口时,顾星野正单脚撑着一辆"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一袋冰镇橘子汽水,玻璃瓶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像另一串金属风铃。
"上车!"少年把前座让给小满,自己跨上后座,"果果坐后面横梁,委屈一下。"
"这叫'VIP 专座'!"果果笑嘻嘻挤上去,双手自然环住星野腰侧,"冲呀,目标——灯塔!"
车轮滚过老街的石板,风从巷口灌进来,小满的发尾扫过星野的手背,像一束干燥的麦草,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
出镇的路是缓下坡,少年不需要踩踏板,只凭重力就能滑行。小满听见耳边的风越来越响,像有人在空中抖开一张巨大的蓝布。
她忍不住眯起眼,看见道路的尽头,天际与海面交汇处,一座灰白色的灯塔正静静伫立。塔身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根巨大的糖果棒,插进橘色的棉花糖云里。
自行车最终停在一道生锈的铁门前。
"到了。"星野用鞋底刹住车,"剩下的路,得靠两条腿。"
铁门上缠着藤蔓,叶片呈心形,风一过,"沙沙"鼓掌。果果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得意地晃了晃:"看,这是我爸当年看仓库留下的'传家宝'。"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脆响,铁门应声而开。
一条碎石小径通向灯塔底部,两旁长满没过膝盖的野向日葵,花盘小却密集,像一群倔强的孩子,硬要把天空举得更高。
小满伸手拂过花叶,掌心沾上一层薄薄的粉,带着青涩的苦味。她忽然想起妈妈昨晚苍白的脸,想起搬家货车倾斜的瞬间——那些不安,此刻被花香稀释,像糖块掉进温水,慢慢化开。
三人走到塔底,抬头望,灯塔高耸,顶端的小窗透出最后一缕霞光,像谁在黑夜按亮了手电。
"据说,这座灯塔建于 1953 年,1989 年停用。"星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抚摸斑驳的外墙,"镇公所一直没钱拆,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他说"我们"时,眼睛看向小满,睫毛被夕阳镀成金色,像两把微缩的扫帚,轻轻扫过她的心尖。
推门,一股陈旧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像被岁月遗忘的图书馆,又像外婆家堆满旧衣的木箱。
地面散落着碎木屑、空油漆桶,还有一张缺了腿的台球桌。果果打开随身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停在角落的一架旧木梯上。
木梯约三米高,踏板裂痕纵横,却奇异地保持完整。
"通往塔顶的唯一通道。"果果介绍,"上次我爬到第五级,木板'咔嚓'裂成两半,差点原地去世。"
星野抬脚,轻轻踩在第一级,木梯发出痛苦的"吱呀",却并未断裂。
"我先上,测试承重。"他转头看向小满,"怕高吗?"
小满诚实地点头,又摇头:"怕,但更怕错过上面的风景。"
少年笑了,眼角弯成月牙:"那跟我走,一步一步,别往下看。"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指节处带着常年按吉他弦留下的薄茧。
小满把手放上去,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觉有股细小的电流顺着手臂爬上来,在心脏的位置开出一朵烟花。
爬梯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星野在前,用身体替她挡住上方可能的落尘;果果垫底,一路用手电照亮前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叮铃叮铃,风铃响,
胆小鬼变大英雄......"
小满原本紧绷的肩膀,随着节奏慢慢放松。她数着阶梯,每踩一级,就默念一声"加油",好像把不安拆成零件,留在脚下。
第七级时,木梯突然发出刺耳的"咔嚓"!
小满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往下沉。她倒吸一口冷气,指尖本能地攥紧星野的袖口。
"别怕!"少年反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提,"是踏板边缘,还结实,往里踩。"
他的声音低而稳,像一块浮木,稳稳托住她的心脏。
小满深吸气,照做。果然,木板中心仍坚固。她抬头,看见星野后颈渗出细密的汗,在光束里闪闪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靠山",不是替你清除障碍,而是当你下沉时,第一时间伸出手的人。
终于抵达塔顶。
推开圆形铁盖,视野"哗"地一声被打开——
海面像一块被熨平的蓝绸,夕阳正缓缓沉入水中,留下一条金色的油彩痕迹;小镇的屋顶连成一片斑斓的调色板,老街像一条弯曲的橙色丝带,把回忆与此刻串在一起。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海盐与橘子混合的味道。
果果把带来的小型录音机放在栏杆上,按下播放键——
是星野昨晚录的吉他 Demo,和弦简单,却干净得像刚洗过的玻璃杯。
小满从口袋里掏出早晨写好的"阳光日记"纸条,撕成三片,分给伙伴。
"写下今天最想留下的一个字,然后让风带走。"
果果想了想,写下"响"。
星野写下"亮"。
小满写下"安"。
三片纸同时放手,被风卷着,在空中旋转几圈,最终飘向远处的海面,像三艘白色的小船,渐渐隐入金色余晖。
"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写一个字,怎么样?"果果提议。
"好。"星野点头,"直到灯塔被拆,或者我们长大。"
"那就约定——"小满伸出手背,"灯塔不灭,友情不散。"
三只手叠在一起,温度透过掌心交换,像把彼此的名字刻进对方的脉搏。
下塔过程,比上去更轻松。
三人用手机照明,脚步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却不再恐惧。
走出铁门时,天已完全黑下来。远处镇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有人往夜空撒了一把星星。
星野把自行车灯打开,白光切开黑暗,为三人照出一条回程的"光之隧道"。
上车前,小满回头望了一眼灯塔——
塔顶的小窗仍亮着,不知是月光,还是他们刚点燃的某种无形之火。
她忽然想起妈妈今早说的话:
"人总要有个地方,能把心事挂起来,让风吹走。"
此刻,她找到了那个地方。
夜里的老街,比白天安静。
自行车缓缓滑行,果果坐在横梁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星野偶尔用脚点地,保持平衡。
小满抬头,看见自家窗台的那串风铃正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铃",像在迎接她归来。
到小院门口,她跳下车,把书包往身后一甩:"明天见。"
"明天见。"星野点头,"记得把地图收好,别被班主任没收。"
果果冲她挥手:"晚安,移动风铃!"
小美满心轻盈地推门进家。客厅里,妈妈正在插花,是白天从野向日葵田带回的几枝。听见开门声,她回头笑:"回来啦?晚饭有橘子派。"
小满应了一声,先跑回房间,把窗推开。
风铃激烈碰撞,"叮叮当当"奏成一段热烈的尾声。
她对着看不见的黑夜,小声说:
"灯塔,晚安。"
那一秒,月光恰好穿过铃铛,在她手心落下一枚银色的"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