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两人已踏上下山的路。
沈辞踩着露水跟在凌火身后,看他背着黑木匣走在晨光里,红衣被染成暖金色,倒少了几分昨夜的凌厉。
他忍不住又问起断水刀,凌火却只淡淡道:“等你见了真正的江湖,自然会懂。”
“我不懂的是,你明明有刀,为何偏用拳头?”沈辞锲而不舍。
凌火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刀是用来解决麻烦的,不是制造麻烦的。对付几个劫匪,拳头够了。”
沈辞愣了愣,突然觉得这少年比自己通透得多。他在京城见惯了动辄拔刀相向的武夫,倒没想过“刀”还能有这般用法。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不到两个时辰,山脚的青石镇已在眼前。
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青砖灰瓦的铺子,早点摊的炊烟混着油条香气飘过来,倒比山顶多了几分烟火气。
“先找家客栈住下,再打听铸剑师的事。”凌火指着街角一家“迎客来”客栈,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见两人进来,连忙招呼:“两位客官住店?我们这儿有上房,干净得很。”
凌火刚要答话,隔壁桌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响。一个穿绸衫的公子哥正对着店小二发火,手边放着柄镶玉的折扇,看模样是富家子弟。
“我说了要最上等的碧螺春,你这是什么?粗茶淡饭也敢端上来?”公子哥把茶碗一推,茶水洒了店小二一身。
店小二吓得脸发白,连连道歉:“公子息怒,碧螺春昨天卖完了,小的这就去给您换别的……”
“换什么换?”公子哥站起身,折扇往桌上一拍,“耽误了我等西域来的贵客,你担待得起吗?”
沈辞皱眉——这做派倒像京城那些跋扈的勋贵子弟,只是在这小镇上耍威风,未免太过扎眼。
凌火没理会,只对掌柜说:“两间上房,再备些点心。”
“好嘞!”掌柜刚要去吩咐,那绸衫公子却突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凌火背后的木匣上,眼睛一亮:“哎,你这木匣里装的是什么?看着倒像把好剑。”
凌火没理他。
公子哥却不依不饶,走上前用折扇敲了敲木匣:“问你话呢,哑巴了?这木匣看着挺沉,该不会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沈辞正要开口,凌火已侧身避开他的折扇,声音冷下来:“与你无关。”
“嘿,还挺横。”公子哥被驳了面子,脸色一沉。
“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青石镇的保长!在这镇上,还没人敢对我这么说话。”他冲身后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给我看看他这木匣里装的什么!”
两个跟班立刻撸起袖子上前,伸手就去夺木匣。
凌火脚下微动,身形如柳絮般避开,同时反手扣住一个跟班的手腕。
那跟班“哎哟”一声痛呼,疼得脸都白了。
另一个跟班见状,挥拳就打,凌火侧身让过,手肘在他胸口轻轻一撞,跟班顿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不过两招,两个跟班已动弹不得。
绸衫公子吓了一跳,色厉内荏道:“你,你敢打人?知道我等的贵客是谁吗?是西域来的‘烈火门’高手!惹了他们,让你横着出镇!”
“烈火门?”凌火眉骨微动,“他们在哪?”
“就在楼上雅间!”公子哥以为他怕了,立刻得意起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还不快把木匣打开给我看看,再给我磕三个头,我就……”
话没说完,楼梯口突然传来咳嗽声。
一个穿灰袍的老者走下来,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铁杖,杖头刻着团火焰,正是烈火门的标记。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汉子,腰间都挎着弯刀。
“少东家,何必与晚辈一般见识。”老者声音沙哑,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凌火,在他背后的木匣上停了停。
“这位小友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青石镇?”
凌火点头:“来找个人。”
“哦?找谁?”老者追问。
“一个铸剑师,半年前曾来镇上,带着青铜罗盘。”凌火直视着他,“老先生是烈火门的人?可知他的下落?”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摇头:“铸剑师?没印象。烈火门此次来青石镇,是为了一桩生意,与铸剑师无关。”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小友这木匣里的兵器,倒像是柄好刀。老夫年轻时也爱刀,不知能否借看一眼?”
沈辞心头一紧——这老者看似客气,眼神却透着不善,显然也对木匣里的断水刀感兴趣。
凌火握住木匣的手紧了紧:“家师遗物,不便外借。”
“这样啊……”老者笑了笑,铁杖在地上轻轻一顿。
“也好。只是小友初来乍到,怕是不知这镇上的规矩——外来的武人,若是想打听消息,总得露两手真本事,让大家心服口服才行。”
他身后的壮汉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烈火门弟子赵虎,愿向小友讨教几招!”
客栈里的客人见状,纷纷往后退,让出块空地。掌柜和店小二缩在柜台后,吓得不敢出声。
沈辞急道:“你们想以多欺少?”
“切磋而已,谈不上欺辱。”老者淡淡道,“若是小友不敢,那刚才打了少东家跟班的事,总得有个说法。”
凌火看了眼赵虎壮硕的身形,又看了看老者手中的铁杖,突然笑了:“切磋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若是我赢了,还请告知铸剑师的下落。”凌火的红衣在晨光里微微晃动,“若是我输了,任凭处置。”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好!老夫答应你!”
赵虎立刻摆开架势,双拳紧握,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小友请!”
凌火将木匣解下,递给沈辞:“帮我拿着。”
沈辞接过木匣,只觉入手极沉,差点没抱住。他刚想说“小心”,凌火已欺身上前。
赵虎大喝一声,拳头带着劲风砸向凌火面门,正是烈火门的刚猛路数。
凌火却不与他硬拼,身形如游鱼般避开,同时左手成掌,轻轻拍在赵虎的手腕上。
赵虎只觉一股巧劲传来,拳头顿时偏了方向,心里一惊——这少年看着瘦弱,身手竟如此灵动!他立刻变招,双拳如狂风暴雨般砸出,逼得凌火连连后退。
“只会躲吗?”赵虎狞笑一声,一记重拳直取凌火胸口。
就在此时,凌火突然矮身,右手在腰间一抹,不知何时多了枚铜钱。他屈指一弹,铜钱带着破空声飞向赵虎的膝盖。
“哎哟!”赵虎膝盖一麻,动作顿时滞涩。
凌火抓住机会,欺身而上,手肘在他胸口连撞三下,动作快如闪电。赵虎踉跄着后退,刚想站稳,凌火已绕到他身后,手掌在他后颈轻轻一砍。
赵虎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功夫。
客栈里鸦雀无声。
老者脸上的笑容僵住,握着铁杖的手紧了紧。绸衫公子更是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
凌火拍了拍手,看向老者:“现在,可以说了吗?”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半年前确实有个铸剑师来过,带着青铜罗盘,说是要去青云山寻‘离火剑’的碎片。只是他走后没多久,就传出消息,说他在山被……被山匪杀了。”
“被山匪杀了?”凌火的声音陡然拔高,“哪个山匪?”
“不清楚。”老者摇头,“只听说那铸剑师死在黑风崖,连尸体都没找到。”
凌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晨光落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沈辞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突然明白——这铸剑师的下落,对他而言远不止“师父故人”那么简单。
而那黑风崖,想必就是他们下一步要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