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农历十四。
傍晚的红旗队像被一只湿手扼住喉咙——风停了,蝉噤了,连椰针都垂在树梢一动不动。
林知夏蹲在仓库后窗,看云层压向海面,心里默算:再有两个小时,就是"椰影"例行发报窗口。
赵永刚被捕后,三班剩下的那名奸细像被剪断尾巴的壁虎,暂时缩回黑暗,但林知夏知道——对方一定会在明晨大潮前再动手,因为这是月末弹药库调防的最后空档。
她需要最后一把火,把沈卫国彻底拉到同一战壕,也必须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价值"。
于是,她决定"露一手"。
夜里九点,团部通讯室。
沈卫国正在调试一台刚送来的"70式短波电台",绿色面板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咚"三段敲门,节奏均匀得像在拍发"···——":摩尔斯字母"Y"。
他拉开门,林知夏端着搪瓷盆站在雨檐下,盆里是刚洗净的野芋叶,叶面上零星水珠滚来滚去,像无数细小的电键。
"沈副营长,借个灯,芋叶要烘干做药引。"
她声音不高,却刚好让屋里两名通讯兵听见。
沈卫国皱眉,却还是让开身:只许在角落,不许靠近电台。
林知夏蹲到角落柴炉旁,背对电台,把芋叶一片片摊在铁网。
火苗舔上来,叶片卷曲,发出"噼啪"轻响。
她抬腕看表:九点零六分,距离敌特可能的发报还有五十四分钟。
必须让沈卫国"亲眼"看到暗号,又不能惊动其他人。
于是,她抬手在炉壁轻敲——
"嗒、嗒嗒、嗒——"
三短一长三短:国际求救信号"SOS"。
沈卫国猛地抬头,目光穿过煤油灯昏黄的光晕,落在她后背。
林知夏却像毫无知觉,只继续翻叶,指尖节奏未停,
又在"SOS"后补上一串:"·−· ·− ·−· ·−· −−−"
——正是前日疯子唱过的"MARRO"。
两名通讯兵依旧埋头整理线圈,谁也没留意炉边细响。
沈卫国却合上电台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炉旁,
蹲身,用火钳拨柴,借火光与她并肩。
"什么意思?"他声音压得极低。
林知夏没抬头,只把一片芋叶递给他,
叶背用指甲划出极浅的凹痕,拼成一行摩尔斯:
"Δ = 潮 声 0 0 3"
"潮声"是民兵夜间口令,"003"是弹药库编号。
沈卫国瞳孔骤缩——
这是敌人下一步行动目标,她怎么知道?
仿佛老天也在配合,屋外忽然"喀啦啦"一串闷雷,
主灯跳闸,通讯室陷入短暂黑暗。
就在灯灭瞬间,窗外雨檐下的铁皮"咚——咚——咚"响起三段敲击,
节奏与林知夏方才的"SOS"一模一样。
两名通讯兵惊叫,沈卫国已拔枪冲出门外。
雨幕漆黑,不见人影,只铁皮檐上多了一团湿布包。
他打开,里面是一只空"大前门"烟盒,
盒内侧用铅笔写着一行歪字:
"初一零點 (dian)7780 潮聲 (Sheng)003 歸(gui)巢"
字迹湿晕,却足以辨认。
林知夏跟出来,只看一眼,便低声道:
"这是‘椰影’给内线下的指令,
‘歸巢’意为完成爆破后撤向红树林码头;
频率7780,你监听过。"
沈卫国眉心紧锁:
"我怎知不是你写的?"
林知夏没答,只伸手,在雨里比了个"请"的手势。
"给我三分钟,我让你看到写字的人。"
她转身回屋,把烟盒放在煤油灯罩上方,
用铜钥匙轻刮灯罩外壁,
让灯油蒸气均匀熏烤纸盒。
三十秒后,奇迹出现:
原本空白处,慢慢浮出第二行浅棕字迹——
"執(zhi)行:三班 趙 補缺"
"趙"字刚显,沈卫国已一拳砸在桌面,
铜钥匙"当啷"跳起,像替他说出怒吼:
赵永刚的同伙,果然还在三班!
"这是米汤密写, enemy 的老把戏。"
林知夏放下烟盒,声音冷静,
"写信人怕雨水打湿,才用铅笔再描一遍,
却刚好暴露‘双重命令’——
外层给‘Δ’,内层给执行者。"
她抬眼,眸子映着灯火,
"沈副营长,你现在相信,
我破解得比你快吗?"
两名通讯兵被支去检查线路,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煤油灯将熄未熄,火光摇曳,
把两道影子投在屋顶,
一长一短,却终于并肩。
沈卫国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声音哑得像被火烤过:
"林知夏,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想活下去的知青,"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也是一个能把‘椰影’变成‘影子’的人——
只要你给我授权。"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灯光下,那层因长期握笔磨出的薄茧清晰可见,
却掩不住掌纹里暗藏的锋芒。
沈卫国盯了那手三秒,
终于抬手,
"啪"地一声,把自己的铜制指北针拍进她掌心。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临时情报参谋,
直接向我负责。"
他目光如刀,却带上了温度,
"但记住——
如果你敢骗我,
这颗指北针,会先指到你的坟地。"
林知夏握紧指北针,唇角一弯,
笑得像把终于出鞘的利刃:
"成交。"
灯重新亮起,两名通讯兵回来,
只见沈副营长立在电台前,
调频旋钮"咔嗒"一声,
停在7780千赫。
而那位"不安分知青",
正弯腰把烘干的芋叶一片片收起,
叶面平整,叶背却多了一行新划的摩尔斯:
"00:00 7780 收网"
炉火映着她低垂的睫毛,
像两把小扇,
轻轻一扇,
便把即将到来的零点潮声,
扇进了沈卫国的耳膜——
也扇进了两人共同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