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唐宇的欢送会，是集团对研究院的敲山震虎，那姜铎与张墨茹的欢送会，就是隔岸观火。
通往鲁-02社区的专用通道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
拯救者小队和工程师们沉默地垂首坐着，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刷了一层灰浆，难看至极。
姜流坐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摞纸质的演讲稿，神色差到了极点。
那是集团以研院名义下发的“欢送会”官方讲话稿。
他的眉头从拿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松开过，牙关紧咬，仿佛在咀嚼什么苦涩至极的东西。
稿子上全是冰冷的套话：
“感谢姜铎老师与张墨茹老师多年来的突出贡献……感谢他们对集团的信任与支持……集团承诺将为他们提供最顶级的生物基因维持服务与意识数据化永久保存服务……希望广大复古社区居民能以二位老师为榜样，积极参与社区义务建设，也欢迎更多有识之士加入集团，共同开创未来……”
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尴尬与荒谬。
这哪里是欢送，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公告和招安宣传。
就在他盯着稿子愣神，胸中愤懑难平之际，身旁的秋柠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姜流，刚传来的消息……我们可能没法先按计划去你家做准备了。”
姜流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疑惑。
秋柠看着个人终端，语气有些无奈和担忧：“你家那个小院，已经被你爸妈的学生们挤满了，水泄不通。他们情绪……好像都很激动。我们直接过去，怕是……”
姜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低声打断她：“那就直接去会场！反正就是走个过场，念完这破稿子拉倒！”
身后的伊莲娜闻言，连忙说道：“姜流，情况可能比想象的复杂。我刚收到汇总信息，全球几百个复古社区的欢送会场，都聚集了大量闻讯赶来的居民。普遍情绪激动，认为这是集团对他们整个群体的羞辱。而且……所有社区的仿生卫士都已经进入警戒状态。”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显然是想起了苏-05社区那场不堪回首的惨剧，“我担心……一旦有点火星……”
“哎哟，我的娜姐，放轻松点。” 赵阿乐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但眼底也藏着忧虑，“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是全球同步联动。集团秘书处那帮大爷们倾巢出动了，都在各个会场维持秩序呢，他们比我们更怕出事。”
“哼，出这馊主意的人，其心可诛！” 姜流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强烈的抵触。
一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赶到鲁-02社区的主会场时，舞台早已搭建成金碧辉煌的模样，在复古社区朴素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巨大的全息屏幕正循环播放着姜铎和张墨茹的生平事迹剪辑，但中间却夹杂着大量新灵境系统的宣传广告，将一场本该温馨的告别，扭曲成了令人作呕的产品推介会。
台下，黑压压地聚集了数千名社区居民。他们的脸上没有祝福，只有愤怒、鄙夷和深深的失望。
当姜流等人穿着基地制服走进会场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听不真切，但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和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流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些碎片化的指责：“看！姜家的小儿子来了！”
“数典忘祖的东西！姜老师张老师多好的人，怎么就没教好自己的孩子！”
“呸！还有脸来主持欢送会？集团跟研究院始终是一伙的……”
姜流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数道目光鞭挞着。
他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一道视线接触，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集团秘书处的一个负责人贾英杰，带着几个手下早已等在舞台边。
看到姜流他们走近，贾英杰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姜组长，你们可算来了，一切都准备就绪……”
姜流心中正憋着一团火，根本没给他好脸色，冷冷地 “嗯” 了一声，算是回应。
贾英杰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压低声音说：“姜组长，有个情况。派去接二位老师的人，被他们的学生给围住了，根本出不来。您看……这怎么办？时间快到了。”
姜流闻言，心里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甚至差点冷笑出声。
他瞥了贾英杰一眼，语气带着讥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要是回去，恐怕就不是被围住，而是被我的师兄师姐们按在地上打了。他们可不会跟我客气。”
他顿了顿，看向台上那刺眼的屏幕，“时间一到，准时开始！不用等他们到场。这次是全球联动，耽搁不起，集团和研究院也丢不起这个脸，对吧？”
贾英杰知道姜流是故意这么说，但也无可奈何。他焦急地看了看台下越聚越多、情绪明显不对的居民，额头上渗出了细汗。
一旦这里发生骚乱，后果不堪设想，他绝对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凑到姜流身边。
来人正是姜铎的众多学生之一，名叫郭力。
他脸上带着一种看似幸灾乐祸的笑容，用手肘碰了碰姜流：“哟，小流，摊上这么个 ‘好活儿’，感觉怎么样？”
姜流对这个师兄极为熟悉，但此刻没心情寒暄，皱眉问道：“唉！力哥，你就别取笑了我，你怎么在这儿？”
郭力朝姜流家方向努了努嘴：“你们家那小院，连只蚂蚁都挤不进去了，我只好先溜达过来了。”
他收起了几分玩笑，看着台下的人群，叹了口气，“师兄弟们都气得不行，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不过……说实在的，闹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语气里虽然带着一股看透般的无奈，但隐约还有一种愤愤之意。
姜流沉默着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郭力忽然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哎，跟你说个事儿，我报名参加新一届拯救者选拔了。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成同事呢！”
这话让姜流猛地一惊，诧异地转头看向郭力。
他太了解这个师兄了，聪明是绝顶聪明，但性子跳脱，极不安分。
早年跟着父亲姜铎学量子物理，学了半截觉得没意思放弃了，后来又跟着母亲张墨茹研究人文科学，也没坚持多久。
他也是姜铎学生里极少数几个曾经进入过旧灵境系统“见识”过的人，但即便如此，听到他要参加拯救者选拔，姜流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这完全不符合郭力一贯给人留下的“不着调”印象。
“力哥！怎么突然决定干这个了，我记得你跟孙平不是最烦拯救者团队吗？” 姜流问道。
“人嘛！总是得不停的改变。此路不通便换条路走，总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吧！” 郭力哈哈一笑，不等姜流再说什么，便摆摆手挤出人群。
姜流看到郭力的背影，一时想到孙平，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场中央的全息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姜流的心也随着那数字越跳越快，忐忑不安。
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所谓的“欢送会”，对于台下这些视他父母为精神支柱的居民来说，无异于一场公开的羞辱，像是在强迫一个受害者去欣赏施暴者的战利品。
会场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一些居民手中已经亮出了写着抗议标语的横幅，嘈杂的议论声逐渐变成了愤怒的喧哗。
整个会场，就像一个被吹得鼓胀到极致的气球，只需要一根细小的钢针，就会瞬间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那将不再是苏-05社区那样的局部冲突，而是席卷全球所有复古社区的滔天烈焰。
就在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分多钟，姜流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贾英杰急得快要跳脚的时候——会场入口处的人群，突然骚动了一下。
紧接着，人群自发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原本鼎沸的喧哗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落、平息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方向。
只见姜铎和张墨茹，身着整洁却朴素的便服，脸上带着平静而从容的神色，在他们那群神情激动却又克制着的学生们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会场中央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