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舔舐着符纸的边缘,将其烧成卷曲的灰烬。
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那最后一抹猩红在空中化为乌有。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像淬了冰,穿透静谧的书房,直直刺向角落阴影中的护卫。
“去查,永信侯府最近与哪些道观有过来往,尤其是薛夫人的所有动向,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还有,把京兆府尹郑文渊请来,本王有事要问。”
几乎在同一时刻,承魏王府的另一处院落里,薛兮宁正端详着由贴身婢女若兰悄悄递上来的第二张道符。
这张符与前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朱砂,同样的黄纸,甚至连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都分毫不差。
若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世子妃,这是按您的吩咐,奴婢从后角门一个卖花婆子手里拿到的,她说……是夫人让送来的。”
薛兮宁的指尖在那符文的转折处轻轻划过,那熟悉的笔锋,那在收笔时特有的微小顿挫,她绝不会认错。
这的确是母亲柳玉蓉的笔迹。
一股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一张符咒送入王府,构陷她行巫蛊之术,另一张又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送到她手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忽然想起母亲前些日子看似无意的叮嘱:“宁儿,在王府要懂得借力打力,有时候,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当时她只当是寻常的宅斗教诲,如今想来,却字字诛心。
母亲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自己,就是那颗被推到最前线,用来混淆视听、引爆战局的棋子。
可这棋局的背后,母亲真正的目标又是谁?
是想借此机会扳倒王府里的某个对头,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一种对局势失控的警惕感攫住了她的心,眼神中的迷茫与不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审慎。
永信侯府内,气氛却已是剑拔弩张。
柳玉蓉听完管家张茂添油加醋的诬告,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桌案上,茶杯应声而倒,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名贵的桌旗。
“反了天了!一个无名道士,一个贱籍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编排出这等龌龊的谎言来污蔑我永信侯府!他们人呢?”
张茂见状,听说……听说他们被抓时毫无反抗,束手就擒,问什么答什么,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柳玉蓉正欲发作的怒火,被这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给生生浇熄了半截。
毫无反抗?
束手就擒?
她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这不对劲。
若是寻常的泼皮无赖,被人戳穿谎言,要么负隅顽抗,要么跪地求饶,哪有这般从容赴死的?
这背后若无人指使,一个道士一个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承魏王府和永信侯府两尊大佛。
可若有人指使,又怎会用如此不堪一击的棋子,连一点像样的挣扎都没有,就这么轻易地被官府拿下了?
这更像是一个故意扔出来的诱饵,一个漏洞百出的陷阱,等着她怒火攻心,一头栽进去。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地生根发芽。
柳玉蓉的怒气渐渐沉淀,化为一片冰冷的湖水,深不见底。
张茂敏锐地察觉到了主母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一急。
这把火要是烧不起来,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他赶忙上前一步,声情并茂地劝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犹豫啊!这已经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这事关我们整个永信侯府,关乎萧承魏府的颜面!世子妃在王府受此奇耻大辱,若我们侯府再不拿出雷霆手段,岂不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扁了我们?他们这是在打您的脸,是在打侯爷的脸啊!”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然而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事媳妇周采萍甚至来不及通传,便闯了进来,脸上满是慌张:“夫人,不好了,老……老夫人来了!”
此言一出,整个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张茂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煽动的表情僵硬得如同面具。
柳玉蓉更是脸色一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知道,她那位母亲,永信侯府真正的定海神神针,从不轻易踏出自己的院子,一旦出现,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果然,周采萍话音刚落,一个身着暗色锦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沉着脸走了进来。
她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扫过堂内,最后定格在柳玉蓉身上,声音沙哑而威严:“玉蓉,你好大的胆子。”
柳玉蓉心中一颤,连忙起身行礼:“母亲,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永信侯府的天,就要被你捅破了!”老夫人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慌。
“我问你,是不是你安排人,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薛兮宁?”
柳玉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母亲,您在说什么?兮宁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
“你的女儿?”老夫人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与失望,“你若真当她是女儿,就不会在她刚入王府立足未稳之时,搅弄出这般风雨!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过谁?你送进王府的那张符,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的手里!你这是想做什么?是想帮你女儿固宠,还是想把她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母女二人就在这大堂之上,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亲情的面具被一层层撕裂,露出底下赤裸裸的算计与控制。
柳玉蓉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和女儿,都只是母亲用来巩固家族权势的工具。
她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够了!”柳玉蓉的声音嘶哑,眼中含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谁?若不是您一步步紧逼,我何至于此!您只想着永信侯府的荣耀,可曾想过我,想过兮宁的处境?”
老夫人被她顶撞得脸色铁青,举起拐杖便要打下,却被柳玉蓉死死盯着的眼神所慑,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你……你这个不孝女!”
柳玉蓉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化为冰冷的灰烬。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与老夫人的距离,也拉开了与这个生她养她的家族的距离。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这里不是永信侯府,您脚下是萧承魏府的地。”
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彻底斩断了母女间最后的牵绊。
满室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老夫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玉蓉不再看她,猛地转过身,抬手飞快地拭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认输。
既然娘家已经靠不住,那她就只能去寻找更强大的靠山。
她定了定神,对身边的周采萍沉声吩咐道:“备车,我要进宫。”
夜色渐浓,承魏王府内,白日里的风波仿佛被隔绝在了高墙之外。
一名管事悄步走进薛兮宁的院子,低声回禀着永信侯府的动静,只说侯府夫人与老夫人起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薛兮宁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是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若兰从外面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世子妃,午膳已经备好了,王爷和小姐正在前厅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