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第三次聚焦在张浩身上。只是这一次,他手腕上多了冰冷的手铐,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昂贵的衬衫领口敞开着,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从云端坠落的颓唐与不甘之中。然而,当他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坐在对面的陈景明时,那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属于“调音师”的骄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陈景明没有急于开口,只是将一叠照片缓缓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秘密通道内部新鲜的擦痕、清晰的脚印,以及那个舞台幕布后的隐蔽出口。
“张先生,”陈景明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条通道,加上被伪造的死亡时间,构成了你的时间魔术。现在,魔术穿帮了。”
张浩瞥了一眼照片,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一条废弃的管道而已,能证明什么?或许只是某个流浪汉或者好奇者的杰作。”
“证明你利用它,在慈善音乐会期间,离开了众目睽睽的舞台,前往鸢尾花街,谋杀了艾伦·彼得斯。”陈景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管道内的脚印与你的鞋码吻合,纤维与你休息室的地毯一致。更重要的是,我们重新校准的死亡时间,将案发时刻锁定在你完全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段内。”
张浩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焦躁的乐曲。
“动机呢?”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和艾伦是朋友,是十几年的同事。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陈景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是因为‘静心疗养’吗?因为你们都在那里待过,因为那里隐藏着你们共同的秘密?艾伦发现了什么?他信中提到的‘调音师’,是不是你?他乐谱上那个被画了圆圈的《G小调赋格》,又代表着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击着张浩的心理防线。当听到“静心疗养”和“调音师”时,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敲击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移开目光,看向墙壁,试图构筑起防御的壁垒,“疗养院只是我去治疗心理问题的地方,早就结束了。艾伦的信?那只是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的臆想。”
“臆想?”陈景明冷笑一声,将艾伦信中关于“调音师”、“扭曲时间”、“标记目标”的段落,缓缓念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让张浩的脸色更白一分。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还有,”陈景明拿出了杀手锏,将那个装着深蓝色羊毛纤维的证物袋放在桌上,“这是在通道里发现的,不属于你。这种高档的深蓝色羊毛,很特别。我们正在比对。张先生,你确定,当晚使用那条通道的,只有你一个人吗?或者说,指引你、协助你完成这场‘完美’谋杀的,另有其人?”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刺向了张浩最敏感的区域。他猛地转过头,盯着那根细小的纤维,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死死地闭上了。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要求见我的律师。”他最终只吐出了这句程式化的话,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
审讯暂时陷入了僵局。张浩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尤其是关于蓝色纤维和可能存在的同谋者。但他选择了沉默,这意味着他还在权衡,或者在恐惧着什么。
陈景明没有逼他。他知道,对于张浩这种聪明而自负的人,需要时间让恐惧和疑虑在他内心发酵。
离开审讯室,陈景明立刻找到了李振。
“蓝色纤维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刚刚出来!”李振脸上带着兴奋,“确认了!这种羊毛的成分、染料和纺织工艺,与赵铭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羊绒衫完全一致!而且,我们调取了赵铭在案发前后几天的穿着记录,他确实多次穿过那件衣服!”
证据链的最后一环,似乎即将扣上!赵铭的纤维出现在了张浩使用的秘密通道里,这几乎可以肯定,赵铭与这起谋杀案脱不了干系!他要么是共犯,要么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申请对赵铭的逮捕令!罪名是涉嫌谋杀艾伦·彼得斯!”陈景明果断下令。
然而,就在命令下达后不到十分钟,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赵铭主动来到了市局。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衬衫和西装裤,只是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有准备的从容。他径直走到陈景明的办公室,仿佛只是来进行一次普通的拜访。
“陈顾问,我听说张浩被捕了。”赵铭开门见山,语气平稳得令人不安,“我想,有些事情,我需要向警方说明一下。”
陈景明示意他坐下,冷静地观察着他。这个人,在如此不利的证据面前,竟然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赵院长想说明什么?”
“关于那条通道里的蓝色纤维。”赵铭推了推眼镜,眼神坦诚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承认,那可能来自于我。”
陈景明和李振都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
“大概在半个月前,”赵铭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曾应张浩的邀请,去音乐厅参观,讨论一个关于音乐与心理治疗的合作项目。当时,他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了那条他偶然发现的‘秘密通道’,说是音乐厅的历史遗迹。我出于好奇,跟他进去走了一小段。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衣服纤维挂在了管道内壁。这完全是一次偶然的、与案件无关的接触。”
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将关键的物证,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次偶然的、案发前的接触!他巧妙地承认了纤维的存在,却彻底撇清了与谋杀案的关联!
“时间呢?具体是哪一天?”陈景明紧追不舍。
“具体日期记不清了,但肯定是在艾伦先生遇害之前。你们可以查我的日程记录,或者询问音乐厅的工作人员,或许有人看到过我。”赵铭对答如流,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
陈景明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赵铭的解释,从逻辑上几乎无懈可击。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案发当晚进入过通道的情况下,仅凭一根纤维,根本无法定罪。
“那么,关于张浩指控你才是主谋,你又如何解释?”陈景明使出了诈术,紧紧盯着赵铭的眼睛。
然而,赵铭的脸上连一丝肌肉的颤动都没有。他反而露出一个略带怜悯和无奈的微笑:“张浩现在的情况,我很理解。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试图拉别人下水,尤其是拉那些知晓他秘密的人。我在治疗他的过程中,了解他性格中偏执和善于推卸责任的一面。他的指控,毫无根据,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将张浩可能的指控,预先定性为“垂死挣扎”和“推卸责任”,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问询再次无果而终。赵铭带着他那无懈可击的微笑和解释,从容地离开了市局,仿佛只是来澄清一个小小的误会。
办公室里,陈景明和李振面面相觑,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个赵铭,太可怕了。他仿佛能预判警方的每一步行动,并且总能准备好完美的应对方案。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每次你以为抓住了他,他都能轻易地从指缝中溜走。
张浩在审讯室里的震惊和沉默,赵铭主动上门“解释”的从容,以及那根被完美解释的蓝色纤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的、更黑暗的可能性。
也许,张浩确实实施了谋杀,但他并非唯一的“调音师”。也许,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更高明棋手手中的棋子。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此刻正站在聚光灯之外,微笑着欣赏着这一切。
陈景明走到窗边,看着赵铭坐进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他知道,逮捕张浩,远不是结束。真正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他必须找到能将赵铭与案发当晚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必须揭开“静心疗养”深处隐藏的、更恐怖的秘密。
否则,即使张浩伏法,那个扭曲时间和生命的“调音师”,依然会隐藏在迷雾之后,继续他的“完美”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