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的齿轮再次开始咬合,这一次,指向了被忽略的物理空间与生理时间的边界。
技术队对案发现场的二次勘察带来了突破。在陈景明的明确指示下,他们像篦子一样梳理了书房每一个角落,重点搜寻任何可能用于干扰死亡时间判断的装置。终于,在书房壁炉上方一个装饰性的、许久未用的铜制烛台内部,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属残骸。它被巧妙地卡在烛台底座的缝隙里,大部分已烧毁变形,但依稀能辨认出内部有微型电路和电池仓的构造。
“这是什么?”李振隔着证物袋,看着那块焦黑的残片,疑惑地问。
技术队的负责人面色凝重:“初步判断,这是一个微型温控元件,或者说,一个简易的‘加热贴’的控制核心。它可以按照预设程序,在特定时间启动,释放热量,然后又自动关闭并销毁大部分证据。”
陈景明眼中精光一闪。加热贴!
他立刻拨通了法医老赵的电话。
“老赵,如果尸体在死亡后一段时间内,被持续、均匀地局部加热,比如靠近心脏的区域,会不会影响尸温和僵硬程度的判断,导致推断的死亡时间晚于实际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老赵恍然的声音:“会!绝对会!局部加热会延缓尸温下降的速度,甚至可能让局部尸僵延迟出现。如果我们主要依据核心躯干的温度来判断,很可能会将死亡时间推后一到两个小时,甚至更多!你的意思是……”
“案发现场找到了疑似微型加热装置的残骸。”陈景明言简意赅,“重新评估死亡时间,重点参考未受加热影响部位的指标,比如四肢末端。”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雾。如果死亡时间可以被伪造,那么张浩和赵铭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就出现了巨大的、可供操作的灰色地带!
与此同时,对音乐厅建筑结构的排查也有了惊人发现。李振带着一叠泛黄的图纸冲进办公室,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顾问,你看!这是音乐厅上世纪七十年代第一次大规模修缮时的原始结构图!”他铺开图纸,指着一个被标记为“废弃通风管道”的区域,“这条主通风管道,直径接近八十公分,从舞台下方的器械间开始,蜿蜒穿过建筑主体,其中一个检修口,就在舞台右侧幕布后方,距离张浩钢琴位置不到十米!而这个管道的另一个出口,连接着音乐厅后街一个早已被封死、但结构依然存在的旧排水渠出口!”
一条被遗忘的、可以快速穿梭于舞台与建筑之外的秘密通道!
陈景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俯身仔细查看图纸,那条管道路径清晰,虽然官方记录显示它已被封堵,但谁又能保证,它没有被某个熟知内情的人,重新悄然打通?
“查!立刻秘密检查那个管道!还有那个排水渠出口!”陈景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如果管道确实可用,那么张浩完全有可能在演出中,利用某个灯光昏暗、众人注意力被音乐吸引的瞬间,迅速潜入幕布后的管道入口,通过这条捷径快速离开音乐厅,前往不远处的鸢尾花街。完成谋杀后,再原路返回。整个过程,或许只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而这在伪造了死亡时间的情况下,完全足以构成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替身”的推测,也并非空穴来风。对张浩社会关系的深入挖掘发现,他早年曾在一个私人派对上,结识过一个名叫“影子”的地下钢琴师。此人技艺高超,尤其擅长模仿他人风格,但因其性格孤僻且涉及一些灰色地带,从未进入主流乐团。更关键的是,这个“影子”的身高、体型与张浩极为相似。
“我们正在全力寻找这个‘影子’。”李振汇报。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将矛头指向张浩。他有动机(可能与艾伦存在不为人知的深层矛盾,或许与静心疗养院有关),他有机会(秘密通道和可能存在的替身),他也有能力(冷静的心理素质和可能从赵铭那里获取的药物知识?)。
然而,陈景明心中的那根弦依然紧绷着。赵铭呢?他在这个时间诡计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协助者?还是另一个独立的、同样利用了时间诡计的凶手?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是前台打来的。
“陈顾问,有一位姓苏的女士坚持要见您,她说她是艾伦·彼得斯先生的……心理医生。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告诉您。”
心理医生?不是赵铭?
陈景明和李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请她上来。”
片刻后,一位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性走进了陈景明的办公室。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围着浅灰色丝巾,气质知性而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和疲惫。她手里拿着一个朴素的公文包。
“陈顾问,您好。我叫苏晚晴。”她的声音温和,但很坚定,“在得知艾伦出事之前,我一直在国外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是他的私人心理医生,已经为他服务了四年。”
陈景明请她坐下,心中疑窦丛生。艾伦有私人心理医生,而且不是赵铭?那为什么他还要长期光顾“静心疗养”并支付高额费用?
“苏医生,请节哀。您说有事要告诉我们?”
苏晚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信封,郑重地递给陈景明。“这是艾伦在最后一次咨询时,交给我的。他说如果他发生任何‘意外’,让我在适当的时候,将这个交给值得信赖的调查者。他说这里面,记录了他最大的恐惧,以及他所发现的……一个秘密。”
陈景明接过信封,触手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道:“苏医生,您最后一次见艾伦先生是什么时候?他当时的状态如何?”
“大概十天前。”苏晚晴回忆道,眼神中流露出专业的关切,“他当时状态很不好,非常焦虑,甚至有些偏执。他说他感觉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和操控之下,他发现了一个关于‘静心疗养’的秘密,一个与音乐有关的、危险的秘密。他提到了一首曲子,巴赫的《G小调赋格》,他说那首曲子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种……诅咒。”
《G小调赋格》!再次出现!
“他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秘密?或者,他怀疑谁在操控他?”
苏晚晴摇了摇头:“他很害怕,说得非常隐晦。他只提到了一个代号,或者说是他给那个人起的绰号——‘调音师’。他说‘调音师’能扭曲一切,包括时间、记忆,甚至……生命。他正在试图找出‘调音师’的真实身份,但他感觉对方已经察觉了。”
调音师?一个能扭曲时间的调音师?
陈景明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那根连接所有线索的线头。张浩是钢琴师,赵铭是疗养院院长(某种意义上也是精神的“调音师”),他们都与音乐、与“静心疗养”有关,他们都可能利用了时间诡计。
“另外,”苏晚晴补充道,语气有些迟疑,“艾伦还提到,他在‘静心疗养’接受治疗时,除了赵铭院长,还频繁接触过另一位医生,那位医生似乎对……外科和精密器械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但他不肯告诉我那位医生的名字。”
另一位医生?对精密器械有兴趣?
陈景明谢过了苏晚晴,并派人护送她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李振,以及那封尚未开启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里面是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是艾伦·彼得斯的笔迹。
信的开头,是一段令人心悸的话: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一个看清了真相的可怜虫。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调音师’,他隐藏在美妙的音符之后,用精准如手术刀般的手法,‘修剪’着那些不符合他标准的人生。而我,不幸地,看到了他乐谱上的一个错误音符……”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读。艾伦在信中详细描述了他如何在“静心疗养”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药物使用记录和奇怪的器械,如何开始怀疑赵铭,以及他如何逐渐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与他同样曾在那里接受治疗,并且对时间、对完美有着近乎病态追求的张浩。他甚至怀疑,那本《G小调赋格》乐谱,是“调音师”用来筛选和标记目标的工具。
信的最后,艾伦写道:“……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享受这种猫鼠游戏。他相信他的‘完美’无人能破。但我知道,再完美的乐章,也会有一个休止符。找到那个休止符,就能找到他……”
信纸从陈景明手中滑落,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调音师。张浩。赵铭。时间诡计。秘密通道。被标记的乐谱。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封信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磁力,开始剧烈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像。
“李振,”陈景明睁开眼,目光如炬,“重点监控张浩。同时,彻底调查赵铭在艾伦死亡那个晚上,在‘墨香阁’书店的每一个细节,我不相信他的不在场证明同样无懈可击。这个‘调音师’,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或者……是他们合谋,他的‘完美’面具,是时候该揭下来了。”
休止符,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