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仿佛陷入了泥沼。赵铭提供的“墨香阁”书店读书沙龙的不在场证明,经初步核实,与音乐会一样坚不可摧。沙龙主办方和多名参与者证实,赵铭确实在八点前到场,全程参与了讨论,直到九点半活动结束才离开,期间并未长时间离席。
两个核心嫌疑人,张浩与赵铭,都像是被无形的时间锁链,牢牢地固定在了各自的公开活动里,与发生在鸢尾花街的谋杀案隔空相望,互不相干。
陈景明没有在赵铭这条线上继续硬撞。他知道,面对精心设计的堡垒,正面强攻往往徒劳无功,需要找到那条被忽略的、通往内部的隐秘小径。他将视线重新投回了张浩,投向了那场灯火辉煌的慈善音乐会。
他让李振调取了音乐厅当晚所有的监控录像,以及媒体拍摄的现场照片和视频资料。他要亲自审视这场“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每一个细节。
刑侦队的小型放映室里,屏幕上正播放着音乐会的高清官方录像。舞台上,雾港交响乐团的成员们西装革履,神情专注。张浩坐在钢琴前,聚光灯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演奏的是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如水银泻地,流淌在寂静的音乐厅里。他的表情投入,手指在琴键上优雅地起伏,每一个动作都无懈可击。
陈景明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情。他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张浩,以及他周围的环境。他快进,回放,再快进,将张浩在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拆解开来。
演出很成功,掌声雷动。张浩起身,彬彬有礼地向观众鞠躬。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看,陈顾问,”李振指着屏幕,“他从七点五十分左右上台,一直到九点零五分这首曲子结束,几乎都在台上。就算有短暂的幕间休息,时间也非常短,根本不够往返鸢尾花街。”
“几乎?”陈景明捕捉到了这个模糊的词语。
“呃,我的意思是,他总得去洗手间吧?但时间肯定不够作案。”
陈景明没有说话,他将录像倒退,定格在张浩鞠躬后,走向后台的瞬间。后台区域的监控覆盖并不全面,尤其是在通往个人休息室的走廊有一段盲区。
“查一下,从舞台到他的个人休息室,正常步行需要多久?在盲区里,他最多可能停留多长时间?”陈景明问道。
李振立刻去核实。结果显示,步行来回大约需要三到四分钟。如果只是在盲区短暂停留,比如去洗手间,整个离场时间可能控制在五到七分钟。
七分钟,绝对不够完成一次往返和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陈景明的眉头紧锁。难道张浩的证明真的无懈可击?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这次,他不再只看张浩,而是开始观察整个舞台,观察乐团的其他成员,观察指挥,观察幕布的开合,甚至观察台下观众席的细微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放映室里只有录像播放和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陈景明的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突然,他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月光》演奏到大约三分之二的时候。指挥正抬起手,做了一个舒缓的引导动作。
“这里,”陈景明指着指挥的手臂,“把这里放大,慢放。”
李振依言操作。画面被放大,指挥的动作在慢放中显得有些滑稽,但陈景明关注的不是指挥本身。
“看指挥抬起手臂时,他身后那块深红色的幕布。”陈景明的语气带着一丝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
李振凑近屏幕,仔细看去。在指挥手臂抬起的瞬间,他身后那厚重幕布的底部边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人从后面极快地擦身而过,带起了微弱的气流。
“这……能说明什么?”李振有些不解,“可能是后台工作人员经过,或者只是空气流动?”
“在演出进行中,非必要人员不会靠近表演区的幕布后方。”陈景明紧紧盯着那个点,“而且,这个晃动发生的时间点,非常微妙。”
他快速切换到另一个机位,这是一个观众席侧方的角度,可以隐约看到舞台侧翼的情况。在那个时间点,侧翼的光影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变化。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陈景明脑海中形成。
“如果……他不需要离开音乐厅呢?”陈景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怕惊扰了这个刚刚浮现的灵感。
“什么?不离开音乐厅怎么杀人?”李振愕然。
“如果,杀人的不是他‘本人’呢?”陈景明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推理的光芒,“或者说,在台上演奏的,在某个特定时刻,并不是张浩本人?”
“替身?!”李振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台下那么多观众,还有指挥、乐团成员……”
“越是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越可能隐藏着真相。”陈景明重新播放那一段录像,目光灼灼,“你看张浩在这场演出中的镜头,大部分是中景和远景,特写并不多。而且,他始终微微低着头,沉浸在音乐中的姿态,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被清晰辨认面部细节的机会。如果有一个体型、发型与他相似,并且同样精通钢琴的人,在灯光、距离和演出服的掩护下,短暂地替代他几分钟……”
这个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李振一时无法消化。
“可是,就算有替身,他本人如何离开?又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返回?”
“这就是我们需要查明的‘时间诡计’。”陈景明站起身,在狭小的放映室里踱步,“音乐厅有没有不为人知的通道?或者,他利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快速交通工具?甚至……凶案发生的时间,是否并非我们推断的八点到九点之间?”
他回想起法医关于死亡时间的推断,是基于尸温、僵硬程度等指标,这些指标并非绝对精确,存在一定的误差范围。如果凶手利用了某种方法,干扰了这些指标的判断呢?
“两个方向,”陈景明停下脚步,语速加快,“第一,彻底排查音乐厅的建筑结构图,寻找任何可能的、未被监控覆盖的秘密通道或快速出口。第二,重新审视法医报告,询问老赵,是否存在某种方法可以精确地延迟或提前尸体表征的出现时间,从而伪造死亡时间!”
他感到血液在微微发热。张浩那看似铜墙铁壁的不在场证明,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丝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缝。尽管这个“替身”的设想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排除了所有明显可能性之后,这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推测,都可能是真相。
“另外,”陈景明补充道,“秘密调查张浩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寻找那些与他体型相似,并且具备高超钢琴演奏能力的人。还有,查一下他近期是否有购买或租赁过某种……能够快速穿梭城市的交通工具,比如高性能摩托车,或者甚至利用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快捷路径。”
任务下达,李振立刻行动起来。
陈景明独自留在放映室,再次回放那段录像,看着那个在聚光灯下优雅演奏的身影。如果他的推测成立,那么台上那个沉浸在音乐中的艺术家,在某个时刻,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傀儡。而真正的张浩,则如同一个幕间的幽灵,利用那短暂的空隙,完成了一次冷酷的谋杀,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到他的王座上,接受众人的掌声。
这个想法,让整个案件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冰冷的色彩。凶手的智谋和胆量,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队的电话。
“张队,我需要一份雾港音乐厅最详细的建筑图纸,包括所有改建前的原始结构图。另外,请技术队再仔细勘察一次案发现场,重点是寻找任何可能用于……延时或伪造死亡时间的装置残留。”
电话那头的张强沉默了片刻,显然意识到了这个请求背后的含义:“你怀疑死亡时间被动了手脚?”
“我怀疑,”陈景明看着屏幕上定格的张浩的身影,缓缓说道,“我们所以为的‘案发时间’,可能只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时间。而真正的谋杀,或许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我们都被那场精彩的演出,蒙蔽了双眼。”
挂掉电话,陈景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这场追逐“完美”的游戏,正在将他引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