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刑侦队办公室，灯光惨白，与窗外依旧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熬夜的焦灼气息。陈景明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线索、时间线和人物关系。林薇的名字被一个圆圈框住，旁边打上了一个问号。
“红酒渍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李振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来，打破了沉寂，“确认是波尔多产区的赤霞珠，与艾伦公寓酒柜里打开的那瓶一致。但关键是，我们在酒渍边缘检测到了非常微量的……唇膏成分。”
陈景明转过身，接过报告，目光锐利：“唇膏？”
“是的。初步分析是某个知名品牌的玫红色号。房东太太不用化妆品，艾伦·彼得斯更不可能。所以这杯酒，很可能在今晚曾由另一位女性饮用。”
这个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荡开来。林薇刚刚坚称她与艾伦没有私人往来，更未曾去过他的公寓。
“联系林薇，让她提供她今晚使用的口红样品进行比对。”陈景明立刻下令，但眉头并未舒展。这线索似乎指向林薇，却又显得过于直白，像是有人故意将她的痕迹留在了现场。这与凶手表现出的谨慎和精心策划，似乎存在一种矛盾。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负责外围走访的警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陈顾问，我们找到了晚上在鸢尾花街附近打扫的清洁工。他反映，大概晚上八点四十左右，他看到一位穿着浅色风衣、身形高挑的女士从艾伦先生那栋公寓楼的后门匆匆离开，手里好像还拿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之类的东西。因为雾大，他没看清脸，但肯定不是房东太太。”
浅色风衣，长条形盒子……这描述，与林薇之前被询问时穿的深色毛衣截然不同，但那个“长条形盒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乐器盒。
线索似乎再次缠绕在林薇身上。然而，陈景明心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他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疲惫的倒影，以及城市边缘开始泛起的微弱晨光。
“李振，”他忽然开口，“如果林薇是凶手，她与死者发生过公开争吵，有明确的动机。她会选择在争吵后几小时内，在自己声称独自练琴的时间段，亲自上门杀人，并且留下这么多可能指向自己的痕迹——争吵被人听见，行踪无人证明，可能使用的唇印留在酒杯旁，甚至被清洁工目击离开？这符合一个能设计出如此‘完美’现场凶手的智商吗？”
李振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太顺理成章了，”陈景明低声道，像是在说服自己，“顺理成章得像是有人为我们精心准备好的剧本。” 他回想起林薇听到乐谱时的震惊与慌乱，那不像是一个凶手对自己布置现场的反应，更像是一个知情人被触及秘密的反应。她知道些什么，但凶手可能并非她本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跳出这个剧本。”陈景明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张队长说，乐团另一个关键人物，首席钢琴师张浩，也需要重点排查。联系他，请他过来一趟。”
上午十点，张浩准时出现在了问询室。与林薇的紧张不安截然不同，他显得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艺术家特有的矜持与疏离。他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冷静而精英的气质。
“张先生，感谢你的配合。”陈景明坐在他对面，李振在一旁记录。
“配合警方是公民的义务。”张浩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更何况，艾伦是我的朋友和同事，我也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他的表情带着适度的悲伤，眼神却异常冷静，透过镜片观察着陈景明。
“听说你和艾伦先生私交甚好？”
“是的，我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大学同学。认识十几年了。”张浩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离去，对乐团，对我个人，都是巨大的损失。”
“那么，关于昨天下午林薇与艾伦的争吵，你知道吗？”
张浩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听说了。林薇那孩子，才华是有的，就是性子急了些，好胜心太强。首席的位置，她确实觊觎已久。艾伦有时会比较固执，两人在艺术见解上时有摩擦，这很正常。”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激烈的争吵归结为“艺术摩擦”，言语间似乎还带着对后辈的些许包容，无形中却将林薇的动机再次凸显出来。
陈景明不动声色，话锋一转：“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没有让张浩产生丝毫波动。他几乎是立刻回答道：“昨晚七点半到九点，我在市音乐厅，参加‘爱乐’慈善基金会的年度晚宴暨音乐会。我是表演嘉宾之一，演奏了德彪西的《月光》。整个活动流程紧凑，我从到场、排练、演出到最后的嘉宾交流环节，一直都在现场，很多人可以作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当晚的活动流程表、节目单以及几位可以为我作证的嘉宾联系方式。”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语气平稳，细节清晰。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出现在几公里外的凶案现场。
陈景明注视着他，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失败了。张浩就像他演奏的钢琴一样，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该有的位置，严谨而完美。
“张先生对巴赫的《G小调赋格》熟悉吗？”陈景明再次抛出了关于乐谱的问题。
张浩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职业性的微笑：“巴赫是每一位古典音乐学习者的必修课。《G小调赋格》更是复调音乐的典范，结构严谨，逻辑精密。我个人非常欣赏。” 他的回答专业而客观，没有任何异常情绪。
问询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张浩对答如流，态度配合，提供了详尽的不在场证明，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马脚。
送走张浩后，李振有些沮丧：“陈顾问，他的不在场证明太扎实了，几乎排除了作案可能。难道凶手真的是林薇？或者……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第三者？”
陈景明没有回答，他走到白板前，在张浩的名字后面，郑重地写下了“完美不在场证明”几个字，然后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重点符号。
“有时候，过于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陈景明看着那几个字，眼神深邃，“一场慈善音乐会，众目睽睽……这确实是一个几乎无法被打破的铝幕。但是，”他转过身，看向李振，“记住现场的感觉。那种仪式感，那种对‘精确’和‘逻辑’的执着，甚至包括对古典音乐的引用……张浩的气质，比林薇更符合那个现场的‘创作者’身份。”
“可我们无法证明。”李振皱眉。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陈景明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起外套，“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张浩，了解他和艾伦真正的关系，了解他在这场慈善音乐会之外的每一个细节。同时，林薇的线索也不能放，那个唇印和清洁工的目击，需要立刻核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雾气正在逐渐散去，城市的轮廓慢慢清晰，但案件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一个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钢琴师，一个嫌疑重重却似乎被刻意引导的大提琴手。
陈景明知道，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残忍的凶手，更是一个精通心理、善于布局的狡猾对手。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而他，必须找到那个隐藏在“完美”背后的，细微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