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只有数据读取设备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如同敲打在沈清辞心头的丧钟。窗外,“家园”的夜晚宁静而祥和,篝火的光芒映照着巡逻队员的身影,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残酷的对比。
她面前的工作台上,摊开着那些从观测站带回的、泛黄脆弱的实验日志残页,以及几个连接着简易改造接口的旧时代数据存储器。ZZ-0819正在全力运转,试图破解那早已过时的存储格式,提取其中可能存在的关键信息。
沈清辞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日志上那个刺眼的词组——“盖亚脉冲”。每一次触碰,都仿佛有细密的电流窜过她的灵魂,引动更多破碎的记忆翻涌。
“……谐振频率必须精准,任何偏差都可能引发地磁逆冲……”
“……我们是在扮演上帝吗?不,我们只是在修正自然演化的‘错误’……”
那个模糊的同事(助手?)焦急的面容:“警告!生物催化效应超出模型预测!停止!立刻停止!”
她(过去)冷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了整体文明的跃迁,局部牺牲不可避免。执行命令。”
局部牺牲……不可避免……
沈清辞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如此冷酷的话语,真的是出自曾经的自己之口?那个作为“构架师”的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警告!检测到存储器物理损坏,部分数据扇区永久丢失。正在尝试修复剩余数据……修复成功。开始解析……】
系统的提示音将她从混乱的回忆中拉回。
幽蓝色的光屏在她意识中展开,破损的数据流如同破碎的星辰,被系统强行拼凑、解读。大量的技术参数、实验记录、环境监测报告如同潮水般涌入。
她看到了“盖亚脉冲”项目的全貌——一个旨在通过精确调控行星能量场(他们称之为“盖亚场”),以遏制地质灾害、优化气候,甚至加速生态恢复的宏大计划。其技术核心,正是她记忆中那种追求极致效率、忽略安全冗余的共振调控理论。
数据清晰地显示,最初的小范围试验确实取得了“成功”,地震频率降低,局部气候改善。但很快,不受控制的连锁反应开始了。能量场的微妙失衡,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地壳应力被强行转移,在未知区域积累、爆发,引发远超预估级别的大地震;
调控频率与全球生态网络的固有频率产生未知谐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扰动了整个星球的生命能量流动,导致了生物体的不可控变异和狂暴化;
最可怕的是,这种技术似乎“激活”或者说“创造”了某种基于混乱能量的、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诡异存在——日志最后提到的“蚀心兽”,正是山猫他们在观测站外围发现的、留下奇特爪印的生物!
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指向了那份由“构架师沈清辞”签署并大力推行的《盖亚脉冲第七频率执行方案》。方案中,她以“风险可控,收益巨大”为由,强行压下了所有关于安全冗余和长期生态影响的反对意见。
【数据分析完毕。结论:当前世界‘焦土纪元’生态崩溃、文明毁灭、高辐射环境、变异生物滋生等核心灾难性现象,与‘盖亚脉冲’项目失控存在直接因果关系。该项目核心技术理念及最终执行授权,与宿主记忆碎片中‘构架师’身份高度吻合。关联度:98.7%。】
98.7%!
冰冷的数字,如同最终的审判,坐实了她最坏的猜想。
她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不仅仅是修复师。
她,就是这场波及全球、毁灭文明的巨大灾难的……源头之一!
难怪这个世界的熵值如此之高,难怪剧情崩坏得如此彻底。这根本就是她亲手埋下的炸弹,在漫长的岁月后,终于被引爆!
一股混杂着荒谬、自责、愤怒与冰冷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中翻滚。她想起自己刚降临这个世界时,对那圣母原主的嘲讽,对废土残酷法则的漠然……原来,她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恶”的化身?
“呵……呵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充满了自嘲与悲凉。她扶住额头,身体微微颤抖。
所以,主神空间将她这个“病毒源”丢回来“修复”世界,是一种惩罚?还是某种扭曲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逻辑?
监察官零那冰冷的注视,那“变量”、“风险”的评价,此刻也都有了更深刻的含义。他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他看着她在这个由她亲手毁灭的世界里挣扎、建设,是一种怎样的心态?观察实验品?还是等待她自我毁灭?
“ZZ,”她的声音因情绪波动而沙哑,“你早就知道,对吗?绑定我,选择这些世界,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能力,更因为……我是‘污染’的源头?”
系统沉默了片刻,它的电子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数据库缺失,无法确认初始绑定逻辑全部参数。但根据已修复数据及任务记录分析,宿主‘构架师’身份及与多个小世界崩溃的潜在关联,是主神空间将你标记为‘异常’并启动‘修复程序’的高权重因素。】
果然如此。
沈清辞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和动摇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既然罪孽由她而起,那么责任也当由她来终结。
忏悔毫无意义,自我放逐更是愚蠢。唯有行动,才能弥补万一。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数据和日志。除了揭示灾难根源,这些信息中还隐藏着什么?那个在爆炸中推开她、让她“记住构架”的身影是谁?“错误不能被……”后面,又是什么?
还有,这种危险的“盖亚脉冲”技术,是否还有残存的节点在运行?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开始以“构架师”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些技术资料,试图从中找出可能导致能量场彻底崩溃的关键故障点,以及……理论上存在的“逆流”或者“中和”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极其渺茫的希望。就像试图在一片被炸得粉碎的拼图中,找到还原它的方法。
但这是她必须走的路。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至极的冰冷注视感骤然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靠近!仿佛监察官零,就站在她的身后!
沈清辞猛地转头!
指挥室内空无一人。
但那股被洞穿灵魂的感觉,无比真实。
她似乎能“听”到一声无声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跨越了维度的屏障,轻轻响起。
然后,那股注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沈清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明白了。
零知道了一切。
而他依旧选择“观察”。
这意味着,她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压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ZZ,以‘构架师’权限,重新建模分析‘盖亚脉冲’能量场崩溃路径。重点寻找能量残存节点和理论上的‘修复’谐振频率。”
【指令接收。建模开始……此过程将消耗大量能量,并可能触发更深层记忆解锁,请宿主保持精神稳定。】
“开始吧。”
沈清辞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赎罪之路,始于足下。
而她,已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