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的蓝红光芒，如同不详的霓虹，撕裂了鸢尾花街宁静的夜雾。公寓楼前拉起了刺眼的黄色警戒线，线外聚集着一些被惊醒的邻居，他们裹着睡衣或外套，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好奇，低声议论着，像一群受惊的麻雀。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与周围喧闹的警车格格不入。车门打开，陈景明走了下来。他立刻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粘稠的、混杂着湿冷海雾和不安因子的气氛。他没有急于穿过警戒线，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视着这栋三层公寓楼的外墙、窗户的布局、楼前的小径以及邻近的建筑。
“陈顾问。”一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员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也有一丝对这个“空降”专家的审慎，“现场在三楼，技术队和法医已经在上面了。”
陈景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视线停留在三楼那扇漆黑的窗户上。“那是书房？”
“是的。房东说平时这个时间灯是亮着的，今晚却黑了。”
“门厅的灯呢？”
年轻警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注意这个细节：“呃……好像也是坏的。”
陈景明没再说什么，弯腰钻过警戒线，步伐沉稳地走上楼梯。他的皮鞋踩在老旧但保养得宜的木制楼梯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这片混乱中显得异常冷静。
越接近三楼，那股奇异的味道便愈发清晰——檀香的沉静与化学试剂的冷冽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喉头发紧的诡异氛围。陈景明的鼻翼微微翕动，强迫症让他对任何非常规的、不协调的气味都异常敏感。这味道，不属于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更像某种……实验室或者祭祀场所。
301室的房门敞开着，内部灯火通明，技术队临时架设的强光灯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反而让一切细节无所遁形，更显狰狞。
“老陈，你来了。”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张强，一个面色黝黑、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情况很糟，你自己看吧。”
陈景明的目光越过张队长的肩膀，直接投向书房中央。
艾伦·彼得斯的尸体依旧保持着被发现时的姿态，像一尊被骤然凝固的悲剧雕塑。强光下，燕尾服的黑色更加纯粹，衬衫上的血渍也更加刺目。那双圆睁的、失去焦点的眼睛，仿佛仍在凝视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维多利亚浮雕，诉说着最后的惊愕。而那只缺失的右手，此刻在光线下，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空无”，比任何血腥场面都更能冲击人的神经。
陈景明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观众，在等待舞台揭幕。他的视线从尸体开始，如同展开一幅无形的网格，一寸一寸地扫描整个房间。
他看到了地板中央那只打翻的保温壶和早已冷却凝固的奶渍；看到了书桌上摊开的巴赫《G小调赋格》乐谱；看到了角落里那盏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温暖光晕的蒂凡尼台灯。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法医老赵蹲在尸体旁，头也不抬地说，“死因很干脆，心脏被刺穿，凶器可能是非常细长的锥刺类工具，几乎没留下什么外部出血。至于这只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专业性的惊叹，“切口平滑得不可思议，像是被极高速、极锋利的器械一次性切断，可能是大型手术剪或者特制的切割工具，而且是在死后极短时间内完成的。专业人士的手法。”
陈景明默默听着，脚步开始移动。他没有先去看尸体，而是走向门厅。他按了按开关，顶灯果然不亮。他抬头仔细观察灯座，没有损坏的痕迹。他走到电箱前，打开，发现对应门厅照明的那一路空气开关，被人为地关闭了。
“凶手干的？”张队长跟在他身后问道。
“可能。”陈景明不置可否，“为了制造黑暗，方便潜入或离开？或者……是为了让发现者，只能依靠书房那盏唯一的灯？”
他转身回到书房门口，再次感受那股奇异的气味。“这味道，确定来源了吗？”
技术队的负责人摇了摇头：“很奇怪的混合气味。檀香不难分辨，但另一种……有点像医院消毒水，又不完全一样。我们采集了空气样本。”
陈景明点了点头，这才终于走向尸体。他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目光锐利如鹰。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看。
他看死者燕尾服的褶皱，看领结系扣的松紧，看白色衬衫袖口是否洁净。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断腕之上。切口的平滑程度确实令人震惊，周围的皮肤甚至没有明显的卷曲或撕裂。这需要何等的冷静和精准？
“发现尸体的房东呢？”陈景明问。
“在楼下警车里，情绪还没完全平复。她说她十点整来的，用备用钥匙开门，发现门厅灯不亮，然后推开书房门就……”张队长叹了口气，“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吓得不轻。”
陈景明的视线从尸体上移开，开始勘察房间的其他部分。他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摊开的乐谱上。巴赫的《G小调赋格》，复杂而严谨的复调音乐。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用铅笔轻轻画出的圆圈上，圈住的是一个并不算特别的小节。他记下这个细节。
然后，他走向沙发。他的脚步停在沙发旁一块颜色略深的地毯区域旁。他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是一小块尚未完全干透的暗红色污渍。
“红酒。”技术队的人员立刻确认，“已经采样了，初步判断是不小心洒落的，时间可能在几小时之内。”
陈景明盯着那小块污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显眼了，在这样一个被精心布置的现场，这块污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接着，他走向窗台。窗户是紧闭的，锁扣完好。但在窗台边缘靠近外侧的地方，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微小的反光。他示意技术队员过来。
“这里，小心取证。”
那是一小片非常细小的、透明的碎片，像是某种玻璃或树脂镜片的一部分。
“可能是眼镜片或者相机镜头的一部分。”技术队员用镊子小心地夹起它，放入证物袋，“看起来是新的断裂。”
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陈景明凝视着那片混沌，仿佛能感觉到，就在不久之前，也许有一双眼睛，曾透过这扇窗户，冷冷地注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初步的线索杂乱地呈现在他面前：被关闭的电闸、奇异的混合气味、一击毙命的精准、被完美切断的右手、乐谱上的圆圈、沙发旁的红酒渍、窗台的破碎镜片……
每一条线索都像是一块拼图，但它们似乎来自不同的拼图盒子。哪些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迷雾？哪些是死者生前无意的遗留？哪些，又是纯粹的巧合？
陈景明直起身，环顾这个充斥着死亡与诡异美感的书房。他的强迫症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试图将这些不和谐的要素强行纳入一个合乎逻辑的框架。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入口。这个凶手，冷静、聪明、极具仪式感，并且……很可能在享受这个过程。
“队长，陈顾问，”一个年轻警员，李振，从门外探进头来，他是陈景明曾经的搭档去世后，队里分配给他的辅助警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劲和些许莽撞，“我们初步询问了邻居。楼下一位太太说，晚上八点左右，好像听到楼上有争吵声，但声音不大，听不清内容，很快就没了。另外，隔壁楼的住户反映，大概八点半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深色风衣、个子较高的模糊身影从这栋楼的后门方向离开，但因为雾太大，看不清楚脸。”
争吵声？模糊的身影？
陈景明看向张队长，两人的眼神交汇，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嫌疑人，开始浮出水面了。
“查。”张队长言简意赅，“排查所有与艾伦·彼得斯有关系的人，尤其是今晚八点到九点之间行踪不明的人。乐团同事、朋友、学生……一个都不要漏掉。”
陈景明没有出声，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具冰冷的尸体。艾伦·彼得斯圆睁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控诉着凶手的残忍，也预示着这将是一场极其艰难的逻辑博弈。
雾港的夜，更深了。而迷宫之内的道路，似乎才刚刚开始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