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
风铃挂在歪脖子树上
第二天清晨，晴川镇比橘子汽水更早拧开瓶盖。
六点一刻，阳光像一条调皮的小狗，从老屋百页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扑到小满的被子上。她翻了个身，听见楼下传来"叮——叮——"的金属碰撞声，清脆、细碎，像有人把星星摇成碎片。
是风铃。
昨晚果果送的那串"康复风铃"，被妈妈挂在了窗台外。
小满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木纹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推开窗，一股带着海水味的风迎面灌进来——风铃的铜片瞬间活跃，互相追逐、撞击，声音干净得像刚洗过的玻璃杯。
楼下，老街还没完全苏醒，店铺门板排成整齐的"多米诺"，只有早点铺子升起了白雾。那团雾气被阳光照成半透明的金色，像一块被拉长的奶糖。
"醒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去洗个苹果，给爸爸也带一个，他要去修轮胎。"
小满应了一声，目光却被更远处的景象勾住——百米之外，那棵歪脖子树正斜斜地探出墙头，枝桠上不知何时挂满了风铃。铜片、贝壳、彩色玻璃，在晨光里集体闪烁，像一棵会唱歌的圣诞树。
树下，唐果果正踩着板凳，踮脚往最高处挂一串新的。她今天穿一条番茄红背带裤，远远看去，像一颗努力生长的小灯笼。
而顾星野背靠树干，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塑料袋，里面大概是早点。他仰头看向果果，嘴里不知在吐槽什么，眉毛轻轻扬起。
小满的心突然蹦了一下——像有人往汽水里投了一颗薄荷糖，气泡争相上浮。
十分钟后，小满出现在歪脖子树下。
"早上好！"她抬手，朝树上的果果打招呼。
"哎呀，你来得正好！"果果晃了晃手里的风铃，"这串'海的声音'我挂不上去，枝桠太高了，星野又不愿意帮忙——"
"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少年反驳，"我只是让你先吃完早饭，别踩空。"
"借口！"果果撇嘴，"你就是怕高。"
顾星野被戳中，耳尖微红，把塑料袋举到小满面前："豆浆还热着，先喝两口压压惊，待会儿再听她吵。"
袋子里是三杯封得严严实实的豆浆，外加三根刚出锅的油条。油条被纸包裹，仍冒着油星，像裹着阳光味道的棉被。
小满道谢，接过一杯。塑料杯壁凝着细密水珠，她用手指轻轻一抹，指尖立刻凉得发亮。
果果趁机把风铃塞给星野："来嘛，你最高，一抬手就能够。"
少年犹豫半秒，还是踩上了板凳。板凳老旧，"吱呀"一声抗议。小满下意识扶住他的腿："小心！"
星野低头，就看见女孩发顶那个蓝色细绳马尾——是自己昨天随手给的。一夜之后，绳结竟被重新系成更工整的"双鱼结"，尾端的木珠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忽然觉得，那光沿着绳子，一路淌进自己掌心，让掌心变得沉甸甸，又暖洋洋。
风铃被挂上最高枝。铜片下方坠着几枚白色贝壳，风一过，"沙沙"作响，像把远处的海浪折叠进口袋，再偷偷释放在老街的清晨。
"完成！"果果举起手机，"来，合照！"
她不由分说把两人拉到自己身前，屏幕里，三个人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拖得老长，像三株正在拔节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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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风铃，三人沿着石板路往学校方向走。
今天是小满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初中部离老街只有十分钟路程。一路上，果果像只兴奋的小麻雀，介绍沿途"景点"——
"看见没？这家'胖婶冷饮'的酸梅汤，夏天第二杯半价；
这边墙缝里会长出四叶草，考试前我来摸一摸，及格线稳了；
还有这棵树，别碰！它叫'弹珠树'，一踢就掉果子，像子弹那么疼......"
星野走在最外侧，偶尔补充一句，更多时候只是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快到校门口时，果果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给你准备见面礼了！"
"见面礼？"小满眨眼。
"转学生第一天要有'靠山'，不然会被初二那些'大佬'欺负。"果果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贴纸，"啪"地贴在小满校服领口——那是一枚手工画的向日葵，花心写着"晴天三剑客·准会员"。
星野轻咳一声，也递过来一样东西——一张折成方块的小卡纸。
小满打开，里面是用铅笔描出的简易地图：从校门口蜿蜒到后山，终点画着一座小小的灯塔，旁边标注——
"日落前，敢就来。"
是他昨晚说好的约定。
"放学后我们先带你去踩点。"星野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有地图，不会迷路。"
小满把卡片合在掌心，用力点头："好！"
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多起来，朝阳把每个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小满抬头，看见教学楼顶端挂着一条红色横幅——
"欢迎新同学，让青春在晴川起航！"
风一吹，横幅鼓起，像一面巨大的帆。而小满此刻就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画满向日葵的地图，心里"噗通"跳成一张节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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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报到比想象中简单。
小满被分到初一（3）班，教室在一楼，窗外正对操场。发完课本，班主任让大家依次自我介绍。轮到她时，阳光刚好透过窗棂，在讲台落下一块菱形光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脆："我叫林小满，来自隔壁云城。喜欢把每天的好事写进日记，也喜欢收集声音——比如风铃、下课铃、还有汽水'啵'地打开的那一声。"
教室里响起善意的笑声。老师也被逗乐："那欢迎你，把更多'声音'带到晴川。"
自我介绍结束，老师让大家把课本搬到储物柜。小满抱着厚厚一摞书，刚走出教室，就撞见一个高个子女生。
"哟，转学生？"女生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她，"风铃是你卖的？害得我昨晚失眠。"
小满一愣——昨晚她并没摆摊，对方明显找茬。
"对不起，如果吵到您......"她礼貌道歉。
"吵都吵了，说声对不起就完？"女生伸手，指尖戳在她肩口的向日葵贴纸，"靠山？哈，小屁孩的游戏。"
说完，她顺手一掀，贴纸被撕下一半。
小满下意识后退，怀里的课本失去平衡，"哗啦"散落一地。
周围同学瞬间安静，走廊上的目光像聚光灯。
就在高个子女生抬脚欲走的瞬间，一道清亮的嗓音插进来——
"喂，大欺小，丢不丢脸？"
唐果果抱着一摞美术作业本，站在楼梯口，番茄红背带裤在人群里格外醒目。
她大步走来，把作业本往旁边同学手里一塞，弯腰帮小满捡书，同时抬眼瞪向女生："昨晚的风铃是我挂的，要投诉冲我来。"
女生嗤笑："你？矮冬瓜。"
"矮也能俯视你——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果果回怼，惹得周围同学偷笑。
女生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另一侧，少年慵懒的声线悠悠响起——
"初二的大姐，想被记过？欺负新生，德育分扣十分。"
顾星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刚领的新校服，肩膀微微倾斜，挡住走廊顶灯，影子正好把高个子女生笼进去。
女生显然认得他，嘴角抽了抽，最终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围观群众见没戏可看，陆续散去。
小满抱着重新整理好的书，小声说："谢谢......"
"别客气，你是'准会员'，我们罩你。"星野抬手，把被撕一半的向日葵贴纸轻轻按回原位，"待会儿去后勤处领新的，这枚留着当战功。"
果果笑嘻嘻挽住她胳膊："走啦，去储物柜。然后午休，我们带你去小卖部吃'学霸冰淇淋'，保证你下午元气满满！"
走廊尽头，钟声"当——当——"响起，像给这场小小的"护短仪式"配上片尾曲。
小满被两人护在中间，脚步不自觉轻快。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新学校并不可怕，相反，它像一座巨大的风铃，等待更多清风来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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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三人溜达到学校后山。
说是山，其实更像一片起伏的草坡，顶端有废弃的瞭望台，可以俯瞰半个晴川镇。
坡脚栽了一排不知名的树，叶子是心形，风一过，"沙沙"鼓掌。果果把背包往地上一倒，掉出三块三明治、两瓶酸奶，还有一包"跳跳糖"。
"跳跳糖是仪式用品。"她一本正经，"入会必须吃。"
小满拆开包装，把糖倒进嘴里，碳酸颗粒瞬间炸开，像无数颗小烟火在舌尖跳舞。她忍不住眯起眼，发出满足的叹息。
星野靠树坐下，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在上面涂涂写写。果果探头："又在写歌词？"
"随便记点旋律。"少年把本子合上，顺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心形叶子，递给小满，"给你，当书签。"
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张小小的绿色地图。小满把它夹进语文课本，刚好压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一页。
"你们平时......总在一起吗？"她试探着问。
"也不是。"星野耸肩，"果果中午要帮家里看摊，我偶尔去吉他社蹭琴，放学后倒常常一起。"
"今天特殊，迎新！"果果举手，"以后你就是我们'移动风铃'，负责把好消息摇得叮当响。"
小满笑出声，心里却悄悄记下他们的时间表——她想尽快融入，而不是总被保护。
吃完午餐，三人躺在草坡上看云。
蓝天像被清水洗过，云一团团堆叠，果果指着其中一朵："看！棉花糖，最大那一团是橘子味。"
"旁边那朵像吉他。"星野接话。
"再那边，像风铃。"小满说。
风恰好吹过，云群变幻，果真像有人拨动无形的弦，奏出无声的曲子。
小满闭上眼睛，耳边是草叶摩擦、远处海浪、身边伙伴的呼吸，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变成独一无二的"晴川背景乐"。
她忽然想起妈妈早上苍白的脸，想起搬家货车倾斜的瞬间——那些不安，此刻像被阳光晒软的麦芽糖，慢慢融化，黏在记忆的角落，不再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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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第一节课下课铃响。
三人踩着铃声往教室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三条并行的小火车轨道。
到校门口时，星野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成方块的地图，递给小满："这个，你留着。放学后若我们迟到，你就按红线走，不会迷路。"
小满接过，指尖碰到少年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按吉他弦留下的，粗糙却温暖。
"你们......会迟到？"
"不一定。"果果眨眨眼，"但人生总有意外，地图是保险。"
说完，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包侧兜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风铃，塞到小满手里："真正的见面礼，午休刚做的，微型版，可以挂在书包上。"
风铃用细铜丝绕成，下方坠着三片不同颜色的小贝壳：橙、蓝、红。
"橙的是橘子，蓝的是海，红的是......"
"番茄背带裤。"星野接茬。
果果大笑，拍他肩膀："懂我！"
小满把风铃挂在书包拉链上，轻轻一摇，"叮——"声音细小，却像把整条老街的清晨都装进口袋。
"谢谢，我会保护好它。"
"是我们一起保护。"星野纠正，"三剑客，缺一不可。"
上课预备铃响起，三人击掌，各自奔向教室。
阳光把他们的背影镀成金色，风从海面吹来，卷起校旗，也卷起少年们崭新的衬衫角。
那一刻，小满忽然明白——所谓的"靠山"，不是盾牌，而是同你一起举起风铃的手。
傍晚，老屋窗台。
小满写完作业，把风铃移到窗框正中。夕阳从云缝漏下一束橘红光柱，正好打在铜片上，反射出小小的彩虹，落在她的日记本中央。
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下：
6 月 5 日 晴转少云
今天的好事：
1. 成为初一（3）班正式成员
2. 把"番茄背带裤"和"汽水少年"升级为"战友"
3. 收到人生第一串"三剑客风铃"
想对妈妈说的话：
妈妈，你说新环境会让人紧张，可今天我发现了比紧张更强大的东西——风铃的声音。只要它还在响，我就不会迷路。明天我要去灯塔，把第一朵云摘下来，夹在书里送给你。
写完，她合上本子，抬头望向远处。
灯塔的窗户再次亮起微光，像有人在黑夜中朝她眨眼。
小满把窗推开，风呼啦灌进来，风铃激烈碰撞，"叮叮当当"奏成一段短促而热烈的序曲。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看不见的远方，小声答：
"明天见。"
那一秒，落日恰好沉没，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睫毛上，像给这段崭新的友情，镀上一个永不褪色的印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