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夏至又至,蝉声依旧,只是梧桐巷的梧桐砍了半边,剩下的一棵歪着脖子,像等人回头。
林羡拖着一只小号行李箱,站在巷口。箱轮碾过雨后松动的青砖,咯噔作响。她抬头,看见那堵墙——当年纸飞机掠过的墙头,如今爬满野葛,绿叶背面蒙着十年尘土,风一过,灰扑簌簌地落。
门扉还是那扇铁门,锈迹从焊接处蜿蜒而下,像干涸的血。她伸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铁,下意识缩了缩,仿佛被旧时光咬了一口。
十年里,她第一次回来。
原因简单:外婆走了,留下一间老屋,要她签字收房。中介约她“顺道看看”,她“顺”了三千里的火车,却在巷口停了很久。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艰涩的“咔嗒”。门推开,霉味扑面而来,像打开一坛陈年的苦酒。天井的青砖缝里长出齐膝的野蒿,中间倒伏一条窄径,像是有人最近踩过——外婆腿脚不便,不可能。
林羡低头,看见一枚被雨水泡发的纸团,静静躺在草丛。她弯腰拾起,展开,是校报的一角,日期停在2013年6月21日,正是她离开那天。标题残存:“……破产清算……林氏……”
她手指一颤,纸屑碎成粉末,被风卷走。
老屋的窗棂半朽,玻璃蒙灰,却完好。她伸手抹开一块,阳光透进来,照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桌面空荡,唯有一个圆圈,无灰,像被什么常年压住。
她愣了半秒,心脏猛地跳空:那是当年放玻璃罐的位置。
可罐子,早在搬车那一夜,被遗落在城郊加油站。
林羡收回目光,转身欲走,脚下却“叮”一声脆响。她低头——
一枚锡纸折的五角星,卷着微光,静静躺在她鞋尖。
十年尘土,星子未灭。
她弯腰拾起,星角刺进指腹,血珠渗出,像要把缺席的时光一次性补上。疼痛沿着神经窜上眼眶,她才发现自己屏息太久。
门口忽有脚步声。
林羡回头,逆光里,一个高个男人停在门槛外,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十年前那件白T恤换了材质,却同样耀眼。
他手里,提着一只旧玻璃罐——瓶颈系着褪色的蓝丝带,罐身透亮,里面星子半满,在夕光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
男人开口,声音低而稳,像穿过漫长黑夜终于抵达的列车——
“林羡,我来还你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