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后半夜停了,空气里浮着铁锈与土腥味。林羡蜷缩在副驾驶,怀里抱着玻璃罐,蓝丝带被体温焐得微潮。车厢昏暗,仪表盘跳出一点幽绿,映出母亲紧绷的侧脸——口红褪尽,睫毛黏成一缕,像被暴雨打残的鸟翼。
发动机低喘,卡车每颠一次,罐里的锡纸星就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提醒她:还在,还在。
“羡羡,把东西放脚底下,省得磕着。”母亲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羡没动,只把罐子搂得更紧。透过挡风玻璃,她看见巷口的梧桐黑影迅速后退,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没有路灯,没有人,没有告别。
凌晨一点,车停在城郊一处废弃加油站。司机抽烟,火星在夜里明灭。母亲下车打电话,背对车厢,肩膀抖得像风里的纸。林羡悄悄推开车门,光脚跳下地,碎石硌得生疼。她绕到车尾,把玻璃罐塞进油箱旁的空洞——那里干燥、隐蔽,又能透风。做完这些,她脱下校服外套,叠成一个小垫,盖在罐口。
“等我。”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像在回答某个遥远的声音。
回到车厢,母亲刚好挂断电话,回头看见她赤脚踩在泥里,愣了愣,没有责骂,只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林羡闻到浓烈的发胶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呛得想哭,却哭不出来。
两点,卡车重新上路。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像为这场仓促的逃亡送行。林羡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十三岁,一夜之间老了。
她忽然想起沈砚:他有没有被雨淋透?会不会追出来?校徽还攥在她手心,金属边沿在黑暗里闪了一下,像不肯熄灭的萤火。
“妈,我们还会回来吗?”她问。
母亲沉默很久,久到林羡以为她睡着了,才听见一句极轻的回答:“别想了,睡吧。”
三点,天际泛起蟹壳青。卡车驶入高速入口,收费站苍白的灯光扫进车厢,照亮母亲眼下的青紫,也照亮林羡脚边——那只玻璃罐不见了,只剩一圈蓝丝带,静静躺在踏垫上,像被剪断的脐带。
林羡心口一空,猛地回头。车后窗里,加油站的方向早被夜色吞没,什么也看不见。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塞满湿棉花,发不出声音。
四点,天边渗出一线微亮。卡车穿过陌生的省道,梧桐巷被甩在两百里外,连同来不及说再见的少年,一起沉入漫长的黑夜。
那一夜,搬车未归,童年失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