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清宫,今日一如往常,清净瑞祥。现下虽值冬日,却暖阳和煦,清池覆雪,银装素裹的亭台之中,赵庭燕提着一个小巧的莲花纸灯逗弄着珍妃怀中的杨谌,而小皇子似也十分承这小姨的情,正咯咯咯地笑着。
“谌儿自出生便喜爱莲花,也不知是不是好事。”珍妃仍旧盯着怀中的儿子。
回陈阳一个月的路途,卫萤多半时间闭目养神,而三个护卫也都是少言寡语的性子。故赵庭燕读了许多书,皆是从前骆嵩与她提起的,便是佛经道经也读了些。此刻听闻珍妃言语,凑到杨谌脸前,轻声言道:“妙法莲华,莲花喻妙法,我们谌儿自小爱莲,亲近妙法,说不得慧根颇深,日后做个明君,定有济世安民之能。”
“燕儿,此话岂能胡说,好在只有姐姐听到。”珍妃被赵庭燕最后之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几时说得胡话了?”赵庭燕有些糊涂,开口便问。她终究江湖中待得多,深宫内院人心诡诈如何晓得。
珍妃忙屏退宫婢,方才开口道:“你可知谌儿出生后,多少人如芒在背,又有多少人欲要谋害谌儿。你刚刚那句话,若让有心人听了去,定要背后添油加醋说与圣人的。圣人现下正春秋鼎盛,英明神断,待日后年老力衰之时,谁又能保证他仍如今时一般明察秋毫?若那时某日想起,你可知又有多大后果?谌儿怕只求一生安然都是难的。”
赵庭燕听珍妃这一说,方才知晓利害,忙点头道:“燕儿往后说话定会小心些的。”
“哎,且不说这扫兴之事了,也不知来凤里的那些旧识邻里现下如何了。巢州今年总算是没有闹灾荒,如此再过两年许是能缓过来的。”珍妃此刻似又有些思念家乡,或是思念已故的父亲?
“便要瞧这今夜了,如若卫萤姐姐之计未能尽全功,怕新年是没人能过得好了。”赵庭燕想到此节,忧心忡忡,是忧心国计,更是忧心远方的那人。
“燕儿放心,圣人已遣人回话,今晚来瑞清宫用膳。”珍妃哄睡了怀中的杨谌,见赵庭燕这般神情,轻言安慰道。
正在此时,有一人身着碧蓝披风,怀抱手炉,正款款踏雪而来,待至亭前朝亭内二人行了一礼,正欲开口。只听领路宫婢倒先开口道:“见珍妃娘娘,昭华郡主如何不跪?”
“红谷奇人兰锴竹乃是家师,当初他曾许我第一个好处便是,自此可只跪天地亲师,便是见了圣人也不用跪拜。也不知这老头的话作不作得数?”卫萤一句话说得春风拂面,不紧不慢,好似在问那宫婢,眼倒是瞧着珍妃,笑容更如春风让人惬意。
“梅崖,僭越了下去领罚吧!”珍妃说话间,也想到妹妹提起过这卫萤,可这一见倒是真动了替妹妹找一户好人家的念头。若妹妹死脑筋就盯着那骆家三郎,如何斗得过这般厉害的人儿。何况珍妃更是一眼瞧出了,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的眼中露出的是与自己一般的坚毅,心里认定的人,认准的事任谁都是挪不动一分的。
“这下人新至,不甚懂规矩,还望卫萤妹妹莫怪。”珍妃亦还以笑容,对眼前这太过晓得分寸,又以分寸将世界与自己隔绝的孤独女子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民女惶恐,不敢与娘娘以姐妹相称。”卫萤依旧以礼相待。
“骆昙将军便与我姐妹相称,你又是她未来弟妹,自当能与我这般相称。况我这亲妹,一路受你照拂,更是能当得上我唤你一声妹妹。”珍妃取过一个暖垫,请卫萤于身边凳上坐下。
“那卫萤便谢过娘娘了。”卫萤见珍妃并非作态,而是诚心相待,自是不好再拒绝下去,便于珍妃身旁落座。
“卫萤妹妹,说到缘分,你我还真是不浅的。早前怀着谌儿的时候,我便整日担惊受怕,是你那骆家三郎献了一计,方才保我母子平安。谌儿也是在你名下的乌山别庄诞下。”珍妃笑吟吟地看着怀中皇子,言道。
“能为娘娘与皇子平安尽一份心,卫萤与有荣焉。”卫萤朝珍妃颔首轻言道。
珍妃瞧了一眼在旁一言不发的赵庭燕,随即对卫萤道:“谌儿怕是也快饿了,我先不陪了,卫萤妹妹你且自便。”说完珍妃携着退至桥边的宫婢,顺着那曲折小桥出了庭院。
卫萤取出一双小巧的铜火箸,拨了拨手炉里发白的木炭,随口言语些不相干的话:“这小手炉是钟州百流府的制炉名家陈功勤亲手打制的,不管炉内炭火如何旺,外壁都不会烫手。可正因如此,初用时对炉里的碳是多是少,火是大是小,一概不知,只知好用。只有用得久了,方才知晓,何时开闭气孔,何时添火加炭。”
赵庭燕心思本自玲珑剔透,只是娇惯久了,总也不爱动心思。可这两年经得事多了,当下自也清楚卫萤的意思:“卫姐姐的意思我也晓得,现下我只想着能救下仲商哥哥,你也曾说过其他的未来再说吧。”
“我也只想说仲商对我们女子来说,确是如此手炉一般,熨帖体己,任谁也觉着好的。可他自己如何总也是不爱显露给人瞧见,非要久处方才能瞧出一些。”卫萤见着一旁的松已被大雪压弯了腰,便起身走过去将雪摇下让松重又挺拔起来,只瞧着松也不顾自己落得一身白雪。
不觉间,天早早暗了下去,宫中华灯初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听见一声传报:“圣人至。”
随即众人皆至宫门前恭迎圣驾,待众人站妥,只见一人身着黄袍,疾步而来,既未乘车也未搭轿。其身后跟着数名内监,雪地中踉踉跄跄,气喘吁吁方勉强跟了上前人。再后方是一队圣人亲卫龙骧卫,随行快走之间队亦不乱。
未待众人行礼,圣人先开了口:“天气甚寒,众人免礼,速速入内。”说话间脚步未停,直进了瑞清宫,皇帝知晓身后不少妇人,便慢了慢步子,待珍妃赶上身侧,一同走入瑞阳阁。
入了瑞阳阁,尚未入座,皇帝便开口道:“珍妃今日请朕过来,又在这瑞阳阁摆下筵席,这可是破了天荒啊。”
“臣妾今日请君上来此,亦是受人之托。”珍妃牵过卫萤的手,拉至身侧道,“此便是兰太傅关门弟子,骆昙将军师妹,骆家三郎未过门之妻,卫萤。”
“哦?不知太傅如今身体康健否?”皇帝也未让卫萤行礼,便先开口问道。
“家师于数月前已仙逝。”卫萤答道。
皇帝听闻话语,沉默许久方才抬头,朝众人道:“众人先入座,冬夜甚长,不急当下。”
“珍妃,劳烦再加张桌案,朕想今日既来,听闻也请了王司徒,便让姬美人也一同来此,一是好让王司徒少再念叨他这失散多年的外孙女,二也是珍妃与她尚未谋过一面,正借此宴让她来拜见珍妃。”皇帝说到此处顿了顿,又开口言道:“谌儿可好?怎不降他带来与我见见?”
“谌儿刚刚入睡,若未睡够醒了怕是又要吵闹,扰了臣妾这一席宴。”珍妃道。
正此时趁着风雪,阁中又进了两人,一袭宽大披风兜帽将身子面容藏得结结实实。这一老一少翻下兜帽,老者自是司徒王滕。少者大约与圣人一般年纪,眸色清澈,面带微笑,正是骆家长子,大鸿胪骆溪。见到骆溪,卫萤先是一怔,随即似是想到什么,浅笑礼迎。
二人躬身拜见皇帝后,便自入座,皇帝开口道:“朕原以为只是朕喜爱赶早,不想两位爱卿也是如此,你我可是早至了半个时辰啊。”
“听闻今日有场大戏要演,若是不早,怕是落不下个好座,故而老臣与骆溪早早便赶来。”王滕朝皇帝回话道。
“有何大戏,朕未曾听闻,是谁相瞒?”皇帝佯作嗔怒道。
“卫萤罪过,还望圣人宽宥。”卫萤起身告罪,似有深意的望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骆溪道,“大哥,怕这场戏是戏中有戏吧?”
“哈哈哈,无妨无妨,朕不过玩笑,卫姑娘莫要挂怀。只是朕还想听听这究竟是怎样一出大戏。”皇帝望着卫萤,待她下文。
“在这雪夜中,这出戏怕是要让不少人心寒胆颤了吧?”卫萤透过一旁破了洞的窗,只能感受到黑夜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