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单身公寓楼,重新被破败与寂静笼罩。与艺术馆的光鲜仿佛是兩個世界。
玉蓉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来到了舒华的公寓。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是新鲜食物烹饪的味道。只见小餐桌上,竟然摆着两碟炒菜:一碟是金黄的炒蛋,另一碟是混合了新鲜蔬菜和肉片的炒菜。这在这个合成食品为主流的时代,尤其是在她们D级公民的生活里,堪称奢侈。
“今天这么奢侈?”玉蓉惊讶地睁大眼睛,“该不会是为了专门招待我吧?”
舒华解下围裙,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幸福、忧虑和一丝决绝。“不是,”她拉着玉蓉坐下,声音压得很低,“我怀孕了。总不能……老是吃那些合成食品吧,对宝宝不好。”
“怀孕?!”玉蓉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惊吓而拔高,“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天哪!舒华,我们D类是申请不到生育指标的!这是严重违规!”系统的生育管控极其严格,低等级公民几乎没有自主生育权。
“我申请到了。”舒华看着她,眼神中有光在闪烁,但那光芒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怎么会?”玉蓉觉得难以置信,“这不可能!系统怎么会通过?”
“我顺便……”舒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被升到C级了。”
“升到C级?”玉蓉更加震惊,“这么容易就能升级?”公民等级的提升困难重重,需要巨量的贡献点或者特殊功勋。
“是的,”舒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更多的是某种依托于他人的虚浮底气,“孩子的爸爸……位高权重。这点事,对他来说都不算事。”
玉蓉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随即又提得更高。“那就好……差点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口,然后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他是谁啊?”
舒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说。”她补充道,“反正……是在101俱乐部陪聊时认识的。”
“101俱乐部?”玉蓉的心沉了下去,“那可是顶级富豪出入的地方……他……该不会有家室吧?”她几乎能猜到答案。
舒华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玉蓉瞬间感到一阵心痛和无力:“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践自己!”她抓住舒华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舒华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指节有些发白。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明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被现实磨砺出的疲惫与坚韧:“我没得选,蓉蓉。在这个系统里,我们D级想要往上爬,想要活下去,活得稍微像个人样……我没得选。”
一句“没得选”,道尽了底层所有的辛酸与无奈。玉蓉所有劝诫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唉……”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城市永不间断的低频噪音。
忽然,舒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神秘地拉起玉蓉,走到狭小的厨房区域。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公寓内那个泛着微红指示灯的AI监控摄像头,然后蹲下身,在靠近墙角的地砖处摸索着。很快,她找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墙砖,用手指巧妙地将其抠出一点点,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然后又迅速塞了回去。
她拉着玉蓉回到餐桌旁,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记住了,这个地方。这是我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被AI知道。”
玉蓉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舒华的用意。那块松动的墙砖后面,是一个物理的、脱离系统监控的“死角”。舒华将不能见光的东西藏在了那里。她用力点头,神情严肃:“好!我记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危机感。艺术的回响,权贵的伪善,闺蜜不可言说的秘密,以及那深藏在墙体之后的证据……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网,将玉蓉裹挟其中。而那首名为《清雨》的钢琴曲调,仿佛一个遥远的背景音,在她记忆的深海处,再次泛起了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连绵的酸性细雨似乎成了这座钢铁丛林永恒的基调。玉蓉撑着那把略显破旧的自动伞,走出公寓楼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冰冷的、带着微弱腐蚀性气味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与艺术馆内那纯净恒温的环境判若两个世界。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楼梯口外侧的屋檐下。那里,一个低矮的、用废弃防水布和捡来的合金杆勉强支起的帐篷,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贴在公寓楼斑驳的外墙上。帐篷前,姜明蜷缩着坐在一块潮湿的垫子上,低着头,向偶尔路过的、行色匆匆的居民伸出脏兮兮的手。他的存在,是这栋D级公寓楼乃至整个大城底层生态的一个刺眼注脚。
玉蓉的脚步顿了顿。自从艺术馆事件后,她每次看到姜明,心头都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困惑,也有一种莫名的、仿佛被无形丝线牵连的感觉。她走过去,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袋未开封的合成营养棒,弯腰轻轻放在他面前那个空空如也的乞讨碗里。
“还找不到工作吗?”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
姜明抬起浑浊的眼睛,看清是她,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波动。他拿起那袋营养棒,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一点可怜的温暖。“系统……”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系统不会给吸毒的人分配工作的。标记一旦打上,就像永恒的烙印。”
“那你去戒毒了吗?”玉蓉抱着一点希望追问。她知道城里有官方的戒毒程序,虽然过程痛苦,但至少是一线生机。
姜明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绝望,带着看透一切的嘲讽。“没用的。”他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滑落,“得罪了总督一家,你就再也得不到工作机会。系统是死的,但操控系统的人是活的。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永远沉在淤泥里,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他的目光穿透雨幕,似乎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恐怖的所在,“钟辰……他不会放过任何让他不悦的人,哪怕只是他女儿身边一条不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