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玉蓉站起身，“钟总督今天在艺术馆举行捐赠仪式，很快你就能收到帐篷和两个月粮食券了。”她试图给他一些希望，尽管她自己对此也深感怀疑。
听到这句话，姜明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混合着痛苦与讥嘲的神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道：“谢谢你告诉我……钟总督……真是个大善人啊……”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讽刺。
玉蓉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并不完全理解他为何如此，但能感受到那话语下的绝望与愤怒。她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撑开那把有些磨损的自动伞，迈步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
合成纤维的伞面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隔绝不了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巨大的贫富鸿沟和压抑氛围。艺术馆的光鲜，舒华的秘密，姜明的嘲讽，总督的“善举”……所有这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这座冰冷的赛博朋克都市里。
而她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从她踏出公寓楼的那一刻起，已经开始悄然转动。一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碎片，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那首名为《清雨》的钢琴曲，似乎在她脑海深处，响起了一个微弱的音符。
第七区艺术馆如同一座水晶宫殿，矗立在灰蒙蒙的城区中，与玉蓉平日所见的破败景象形成尖锐对比。巨大的全息投影在馆外流动，展示着内部光怪陆离的艺术品，吸引着衣着光鲜的A、B等级公民如潮水般涌入。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掉了外界的污染尘埃，只留下一种冰冷、带着消毒剂和昂贵香水混合的“上流”气息。
玉蓉换上了舒华借给她的那条海棠小碎花粉色连衣裙，柔软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不真实感。她抱着雇主家那个粉雕玉琢的E级幼儿，小心翼翼地跟在雇主一家身后。雇主是典型的B级家庭，衣着体面，神情间带着一种对周遭艺术品的、程序化的欣赏，以及对自身地位的矜持。
艺术馆内部空间极高，穹顶是模拟的蓝天白云，光线经过精密计算，柔和地洒落在每一件展品上。悬浮的全息导览仪无声滑过，播报着作品信息。墙壁是纯粹的白色，映衬着那些色彩张扬、形态各异的艺术品。玉蓉的目光掠过一件件她无法理解其价值、却本能感到震撼的作品——由废弃电路板拼贴成的巨大城市景观，流淌着液态金属的动态雕塑，还有那些需要佩戴特定神经接入设备才能体验的沉浸式艺术。
她的眼中充满了新奇，如同一个误入仙境的孩童。这些作品在她心底深处隐约唤起一些模糊的涟漪，似乎与她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有着某种微弱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她又抓不住。
人群在一幅画作前聚集得最多。玉蓉随着雇主一家挤了过去，赫然看见舒华正站在画作旁，穿着一身得体的讲解员制服，容光焕发。她正在为观众讲解：
“各位尊敬的来宾，请欣赏著名艺术家拜仁先生的最新画作——《数据洪流·序章》。”舒华的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放大，清晰而富有磁性，与平时在公寓里的活泼判若两人。“大家可以看到，作品由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圆点，以高度精密的算法规则整齐排列而成。它既模拟了旧时代海浪的重复与柔顺，又象征着当下元宇宙中无休无止的数据流，给人一种在秩序中寻求突破的视觉美感。”
玉蓉看向那幅画，那些密集的彩色圆点确实让她联想到波浪和彩虹，但更让她心惊的是画作下方那个闪烁的数字标签：30,000,000信用点。
三千万！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得她有些眩晕。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幼儿，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她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玩笑意味，逗弄着孩子：“宝宝，看来你用手沾颜料重复印在纸上的画，也能卖个好价钱了。给阿姨一幅，阿姨把画卖了，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幼儿不明所以，但被玉蓉的语气感染，开心地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应道：“好！回家给你。”
孩子的纯真暂时驱散了玉蓉心头的压抑。她抱着孩子稍微偏离人群，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古典音乐展示区吸引。那里没有炫目的全息效果，只有一个老式的显示屏，正在播放一位艺术家弹奏钢琴的视频。悠扬的琴音流淌出来，像一股清泉，瞬间浸润了玉蓉被各种电子音效和合成音乐充斥的耳膜。
她不由自主地驻足，凝神观看。屏幕上的演奏者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优雅地跳跃，音符如同有了生命，编织成一段清澈、略带忧伤的旋律。这旋律……异常熟悉。
“真好听！”她喃喃自语，眼神有些迷离。
怀中的幼儿也安静下来，跟着学舌：“好听！”
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拥有一架钢琴，弹出这样的音乐……这个念头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问道：“艾玛，一台钢琴要多少钱？”
植入式耳蜗内，AI艾玛的声音立刻回应：“基础款声学钢琴，售价6万信用点。”
6万。对比那三千万的画作，这个数字似乎不再遥不可及。“不贵，”玉蓉眼神坚定了一些，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我得努力攒钱了。”她并未察觉，这句低语中蕴含的决心，远超一个D级育儿师对奢侈品的普通向往。
不远处，温可正倚在一根廊柱旁。他穿着剪裁合体的C级公民常服，鼻梁上架着一副智能可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原本漫不经心地扫过展厅，却在触及那个驻足于古典乐视频前的粉色身影时，定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