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刚翻过公会据点的矮墙,夜风裹着铁锈味扑在脸上。他身形一顿,手腕上的药囊突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撞击。他立刻蹲下身,背靠墙壁,屏住呼吸,目光扫过四周——巷口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这才伸手探入药囊,指尖触到一枚冰凉的骨符。取出一看,那是一块拇指大小、泛着青灰光泽的兽骨,表面刻着狼族密语,字迹歪斜如蛇爬,仿佛书写者正拼命奔逃。
“铁匠之血落于黑窟,兄护妹而擒。”
七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砸进他心口。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瞳孔微缩。阿荼的哥哥,那个总在铁匠铺后院打铁、沉默寡言的男人,竟被人抓进了黑窟?而且是在替妹妹挡灾?
他猛地攥紧骨符,指节发白。
黑窟——结界城北的废弃矿洞,早年因塌方死人太多被封,如今连巡防队都只敢绕道而行。传言那里阴气积聚,常有妖兽盘踞,更有疯癫矿工化作怨灵游荡。可现在,有人不仅闯了进去,还留下了这枚传信骨符……是谁?敌是友?目的何在?
但他没时间细想。
药囊里那颗“续命引”已经开始烧胃,像一块未化的炭火在腹中翻滚,灼痛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三小时时限将尽,系统反噬随时可能爆发。上次他尝过那种滋味——灵魂被撕成碎片般的剧痛,眼前炸开无数幻象,耳边全是亡者的低语。若非侥幸捡回一条命,他早已魂飞魄散。
可这一次,若找不到替死者,药效一过,他自己就得死。
他必须抢时间。
转身时,衣角划过墙头碎石,发出细微声响。他不再往公会总部去,也不回城南疫区查线索,而是直奔城北——黑窟的方向。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弥漫,整座结界城笼罩在灰蒙之中。陈烬一路疾行,脚步轻得几乎不惊动落叶。左臂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与守界人交手留下的烙印,每逢阴雨或剧烈动作便会发麻。此刻它正不断提醒他:你已不是全盛状态。
回到铁匠铺时,天光已亮透。木门虚掩,炉火熄灭多时,屋内冷清得不像有人居住。阿荼坐在案前,肩上缠着渗血的布条,手里握着一把铁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你回来了?有没有找到‘断念’?”
陈烬没回答。
他几步上前,从药囊中掏出一颗淡金色丹丸,毫不犹豫塞进她嘴里。阿荼本能地想要吐出,却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力道不容抗拒地逼她吞下。
“你干什么!”她怒吼,眼眶发红,“这是静脉丹!吃了会昏睡六时辰!我哥还在……”
“你现在去就是送死。”他打断她,声音冷得像结了霜,“黑窟那边有你哥的消息,我得去救人。你留在这里。”
“我不用你管!”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双腿却一软,重重跌回椅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咬牙切齿,“他是我亲哥!你凭什么决定我去不去!”
“凭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陈烬俯视她,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你中的‘蚀骨蛊’还没解干净,筋脉受损,战斗力不到三成。去了也是拖累。”
阿荼愣住。
以往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总带着几分讥讽和疏离,仿佛只是顺口一提。可这一次不一样。他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到让她无法反驳,也无法忽视。
她还想说什么,喉咙却忽然一紧,药力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最后她只能靠在墙上,手指死死抠住桌角,声音微弱而颤抖:“……你一定要带他回来。”
陈烬没说话。
他走过去,轻轻将她扶起,安置在炉子后的暗格里——那是他们小时候藏身的地方,窄小却安全。他又从桌上本子撕下一页纸,提笔写下几个字:等我带回你哥哥。
墨迹未干,他将纸条压在她手边,转身出门,再没回头。
黑窟位于城北废矿区深处,曾是结界城最重要的铁矿来源,如今只剩残垣断壁与荒芜轨道。陈烬一路小跑,脚下碎石咯吱作响,空气中飘着腐臭与金属氧化混合的气息。每一步落下,左臂旧伤便如针扎般刺痛,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扯着神经。
刚进洞口,三头岩蜥从阴影中扑出。它们体型比寻常大了一倍,背上长着黑色瘤状突起,眼睛泛黄,口中滴落腐蚀性唾液。陈烬来不及闪避,左臂被一爪划开,鲜血顿时涌出。
【反噬倒计时:7分钟】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中响起。
他咬牙抽出腰间辣椒粉炸弹,甩向地面。轰然一声,赤红色烟雾炸开,刺激性气味弥漫开来。岩蜥嘶吼着后退,暂时失去攻击欲望。他趁机翻滚躲入内洞,身后传来墙壁震动的咔咔声——机关触发了。
越往里走,空气越闷,温度也越低。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锁链、破碎的盔甲,还有几具早已风化的尸体,有的甚至只剩骨架,扭曲地趴伏在角落。陈烬踩过一堆白骨,终于在最深处看到一个人影。
阿荼的哥哥被吊在石柱上,胸口插着半截断矛,四肢以诡异角度扭曲,显然骨头尽数断裂。铁链将他悬于半空,头颅低垂,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陈烬冲上去,拔刀割断锁链,将人接住放平。触手之处冰冷僵硬,脉搏若有若无。他迅速施针,封住几处大穴止血,又喂下一粒“回阳九转丹”——那是他最后的一颗救命丹药。
那人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浑浊的眼珠转动片刻,终于聚焦在陈烬脸上。嘴唇微微张开,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阿荼……她还好吗?”
“她安全。”陈烬低声说,“我会带你回去。”
那人摇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别……让她看见我这样……我撑不住了……替我……照顾她。”
话说到一半,手突然松了,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就在那一瞬,系统提示浮现:
【检测到自愿替死意志,符合条件。反噬解除。】
陈烬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感觉体内那股即将撕裂灵魂的压力骤然消失。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跳很慢,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
这个人死了。
为了妹妹,也为了他。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牺牲。那句“替我照顾她”,不只是托孤,更是一种契约式的承诺。而这名男子临终前的意愿,恰好契合了“续命引”的规则——唯有他人自愿赴死,方可转移反噬。
可这份生机,是以另一个人的生命换来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尸体放平,脱下外衣盖住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然后他站起来,弯腰将尸体背到背上,转身往洞外走。
奇怪的是,一路上再未遇到岩蜥。那些原本凶悍的怪物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纷纷退入更深的黑暗,连低吼都不曾发出。
走出黑窟时,太阳已高悬头顶。阳光落在脸上,有些烫。风吹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背着尸体走在废墟之间,脚印一深一浅,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沙地上留下串串红点。
走到半路,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条看了看。
“等我带回你哥哥。”
现在,他带回了。
只是不再是活的。
他静静地看着纸条,良久,才慢慢折好,塞回口袋。
继续往前走。
快到铁匠铺时,他再次停下。
他知道阿荼还在里面等着,昏睡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他会告诉她真相——但她哥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何而死,这些细节,他不会说得太多。
现在不行。
他得先做一件事。
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还剩一瓶控魂丹,一颗辣椒粉炸弹,和最后一粒续命丹。东西不多了,但他不在乎。
他抬头望向结界城的方向,眼神变得极冷。
“你说谁伤你就得死——”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风,却藏着千钧杀意,“我现在,开始算账了。”
是谁设局引她哥入黑窟?是谁故意留下骨符让他发现?又是谁,早就知道“续命引”的秘密,借此逼他走上这条绝路?
这一切,不会没有答案。
他迈步向前,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齿轮上。
风卷起尘土,吹动他染血的衣角。
而在他背后,朝阳之下,那具尸体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如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