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咳出那一声后,棚屋里原本紧绷的空气像是松了一扣。有人赶紧扶他躺下,有人小声嘀咕:“刚才不是翻白眼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陈烬没动,也没说话。他站在炼丹炉后头,手指还卡在药囊边缘。那颗控魂丹还在夹层里,没吃,也没扔。他知道只要一捏碎,系统就能完成置换,可他也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三个人影走进棚屋。青灰长袍,袖口金纹丹鼎——炼丹师公会的人来了。
为首的年轻男人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烬身上。
“你是陈烬?”
声音不冷不热,像查户口。
陈烬点了下头。
对方掏出一块玉牌,“赵承言,三级炼药师。他们两个是林昭、许沉,负责记录。”
周围人立刻围了上来。
“公会派专业的人来了!”
“这下总该有正规药了吧?”
“刚才那个大夫给的药……真的没问题吗?”
赵承言没理那些声音,径直走到炉子前,伸手探了探炉温。动作挺熟,但眼神在炉底残留的药渣上停得太久。
“你用的是清瘟九转方?”他回头问。
“改过一点。”陈烬说。
“辅材换得太多,剂量也偏高。”赵承言摇头,“体质弱的吃了容易出问题。刚才那人抽搐,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这话一出口,刚缓下来的气氛又变了。几个家属开始交头接耳,有人直接盯着陈烬看,眼里全是怀疑。
陈烬没反驳。他只是慢慢把手收回药囊,指尖轻轻蹭了蹭内侧的一小撮粉末。那是昨天偷偷收的培元散残渣。现在,那粉末正微微发烫——说明附近有同类气息。
原来你们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查谁漏了底。
他懂了。张六体内的毒,根本不是突发的。那种反应,只有长期吃公会发的“防疫药”才会积累出来。而所谓的“防疫药”,其实就是瘟疫的引子。
赵承言转身面向人群,声音抬高:“为了大家安全,接下来所有用药必须由公会统一调配。私人炼制的丹药风险太大,不能再用了。”
底下一片应和。
“对!不能让野路子乱来!”
“要是再出事怎么办?”
陈烬站在原地,白大褂上的药渍被阳光照得发亮。没人知道几分钟前他还差点动手送走一条命。现在倒好,一群穿制服的站出来,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要顺手把锅甩给他。
他不能争。
一旦开口解释,就得说到毒性来源,说到他提前布阵,说到替死机制。这些话只要说出来,立马就会被人当成疯子抓走。
所以他只说了句:“行,我配合。”
赵承言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陈烬没看他,转身走向角落的炉架。他把手按在炉壁上,指腹悄悄抹下一小道粉末。那是掺了控魂丹的痕迹,无色无味,只有再有人靠近炉子超过三次,药粉就会自动显影。
他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偷什么。
棚屋外风大了起来,卷着药灰往天上飘。远处传来几声咳嗽,还有孩子哭闹的声音。
赵承言带着人开始登记病患名单,动作利落,语气温和,像个真正的救援者。林昭蹲在地上写记录,许沉则一直在转悠,看似随意,却总往炉子那边瞟。
陈烬靠在墙边,假装整理药材。其实他在数时间。
从赵承言进来到现在,七分二十秒。
许沉看了炉子四次。
林昭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三次,每次都是听到“张六”这个名字的时候。
不对劲。
正常巡查不会盯一个病人盯这么紧。
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药囊。三个袋子都在,救命丹、控魂丹、辣椒粉炸弹。哪个都不能丢。
赵承言忽然走过来,递了个瓷瓶。“这是公会配的‘净脉散’,每人早晚各服一次,能防感染。”
陈烬接过,没打开。瓶身温的,像是刚捂过手。他轻轻晃了晃,听不出里面是什么。
“谢谢。”他说完就把瓶子放进了外层药袋。
赵承言笑了笑,“你也是学医的,应该明白规矩。私自用药,出了事谁都担不起。”
陈烬点头,“明白。”
对方满意地走了。
等三人聚到另一边说话时,陈烬才把瓷瓶拿出来。他没开盖,而是用指甲在瓶底划了一下。一道极淡的红痕浮现——这是他特制的验毒标记,遇到含“骨引”成分的东西会变色。
红痕开始泛黑。
果然是他们的人。
这种毒他见过,在第40章地下大厅的克隆体身上就有。公会早就知道瘟疫怎么来的,甚至可能就是他们放的。
他把瓶子塞进最里层,贴着皮肤藏着。
天快黑了,棚屋里点起了油灯。赵承言宣布今晚暂停发药,等明天统一配送。人群有点骚动,但没人敢大声反对。
陈烬坐在角落,看着那三人轮流守夜。许沉值第一班,坐在炉子旁边,手里拿着本册子,其实一直在瞄炉膛。
半夜两点十七分。
许沉第三次站起来,假装伸懒腰,实则伸手碰了下炉壁。
就在他指尖触到铁皮的瞬间,炉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指痕突然闪了一下微光。
陈烬闭着眼,嘴角动了半寸。
来了。
他慢慢把手伸进药囊,捏住一小撮控魂丹粉。只要再有一次接触,他就能顺着药气反向追踪,知道这些人真正要找的是什么。
许沉坐回去,翻开册子写了两笔。然后抬头看了看陈烬的方向,眼神有点飘。
陈烬装睡。
又过了十分钟。
许沉第四次起身,这次走得更近,直接蹲下来扒拉炉灰。
就在他手指碰到炉底残渣的一刹那,陈烬猛地睁眼。
药囊里的粉末剧烈震了一下。
不是预警。
是连接成功了。
他现在只要撒一点引粉,就能让许沉的动作、心跳、呼吸全部映在自己掌心,像看直播一样清楚。
但他没急着动手。
他在等。
等对方暴露更多。
许沉扒完灰,站起身,朝赵承言住的帐篷走去。路过陈烬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睡着了。
陈烬呼吸放平,眼皮不动。
那人走后,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朝上。轻轻一吹,一层薄粉洒落。
掌纹上浮出三道断续的线。
一条连着许沉的心跳,一条锁着林昭的呼吸频率,第三条……直通赵承言贴身携带的那个暗格。
他盯着那三条线,慢慢握紧了拳头。
这些人不是来抗疫的。
他们是来灭口的。
而且他们想找的东西,就在这间棚屋里。
也许和炉子有关。
也许和张六有关。
也许……和他自己有关。
油灯忽闪了一下。
陈烬收起手掌,把最后一撮引粉藏进牙槽。
他知道明天这些人还会再来。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城外水源地还没查,瘟疫源头还在扩散。
而眼前这群人,正在一点点把他逼到死角。
他摸了摸后腰的药囊。
辣椒粉炸弹还在。
控魂丹还有两颗。
救命丹……只剩最后一粒了。
够用一次。
也可能一次都用不上。
他站起身,走到棚屋门口。夜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不是血。
是水里的东西。
他记得灰说过,城外溪流最近发绿,鱼都浮了上来。
明天必须出去一趟。
就算公会的人拦着,他也得去。
他回头看了眼炉子。
那里有他留下的追踪符。
只要有人再碰,他就能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他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角落躺下。
闭眼前,他对自己说:
“再忍一天。”
门外,一片枯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撞在炉子脚上。
炉壁那道指痕,又闪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