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棚屋的时候，陈烬已经站在了病患堆里。
他手里捏着空瓷瓶，药囊贴着腰侧，微微发烫。脑子里那串倒计时还在跳：23:59:12。每一秒都像钉子往太阳穴里敲。
阿荼还在修炉架，锤子一下一下砸在铁皮上。他没回头，直接走了出去。现在不能被人盯上，更不能被问东问西。
棚子里挤满了人，咳嗽声此起彼伏。地上铺的草席早就黑了，有人蜷着身子发抖，有人睁着眼看天，眼神空得像井底。陈烬低着头走，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药囊边缘。
他在找一个“可以死的人”。
不是想杀人，是系统逼他必须有人替死。时间地点要完全重合——就是这间棚屋，接下来二十四小时之内。他救人的那一刻，就得有个人断气，否则三倍生命力抽离，他自己就得当场瘫倒。
他不能选灰，也不能动阿荼。巡逻兵太显眼，死了会立刻引发骚乱。病人？不行。他刚救了老李，要是再挑一个特别照顾，别人肯定怀疑。
得找个不起眼的，轻症的，没亲人在场的。
他的视线停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二十出头，瘦得肩胛骨支棱着，穿一件破旧的灰布衫。正靠墙坐着，一只手捂嘴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咳完还抬头看了看周围，怕吵到别人。
陈烬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往后缩了半寸。“……张六。”
“哪来的？”
“北边流民道过来的，村子烧了。”
“家里还有人？”
“没了。”
陈烬点点头，伸手搭上他手腕。脉象稳，肺音清，除了有点虚，根本不算重病。这种人就算不吃药，拖个几天也不至于死。
就是他了。
陈烬从药囊里摸出一枚丹药，颜色普通，闻着就是常见的清肺丹味道。其实里面加了点引子，能让他更容易感知这人身上的生命波动。
“新药，试用。吃了待在这儿别走，我一会儿回来查反应。”
张六犹豫了几秒，接过丹药吞了下去。
“谢、谢谢大夫。”
陈烬没应声，起身走了。
他绕到棚子角落，从药囊夹层抠出一点粉末，指腹蘸了，在张六坐的地面上画了个圈。看不出痕迹，但只要这人在这里断气，魂魄会被短暂锚定，刚好满足“时间地点完全重合”的条件。
做完这些，他假装去给其他人量脉，实则耳朵一直听着那边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棚子里的气氛越来越闷。重症的开始喘不上气，家属围在边上干着急。有个老太太坐在角落直哭，说儿子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翻白眼了。
陈烬知道他们在等药。
但他不能现在炼。系统倒计时压着，他得盯着张六，确保他活着，又不能活太久。
就在他转回张六身边时，突然看见那人身体一僵，双手猛地掐住喉咙，眼睛瞪大，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又摔下去，抽搐着口吐白沫，呼吸直接停了。
陈烬脑子“嗡”了一声。
不对劲。这反应不是病发，是中毒！那枚丹药他确认过无数次，不可能有问题。唯一的可能是——这人体内本来就有潜伏毒素，被丹药里的成分激发了！
他冲上去，一把掀开张六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再晚十秒，魂都留不住。
他抽出银针，扎进几处穴位，另一只手按在对方胸口，把丹气一点点送进去。指尖能感觉到心脉在微弱跳动，像快断的琴弦。
三息后，心跳恢复，呼吸也有了起伏。人还昏着，但命保住了。
围观的人已经围上来好几个。
“他怎么了？”
“是不是吃错药了？”
“刚才陈医生给他吃的那颗，是不是特效药？”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
陈烬收针，没说话。他不能说这是试药，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要单独给这个人用药。真相一旦出口，只会让人觉得他在拿活人做实验。
可沉默等于默认。
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冲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吼：“为什么他能吃特供药？我闺女都快断气了你不管？！”
旁边男人也红了眼：“是不是给了钱？还是他是你亲戚？！”
“我们都在等药，你偏心！”
“装什么神医！根本就是骗子！”
骂声越来越多，有人开始推搡，差点撞到炼丹炉架子。
陈烬站起身，后退半步，背靠上了炉架。他看着地上还在昏迷的张六，喉头动了动。
他救了这个人，是因为本能。
可现在，这个人成了火药桶的引信。
他知道只要说一句“我在找替死者”，所有人就会安静下来。但没人会信，只会当他疯了。而且一旦暴露系统机制，公会马上会盯上他，到时候不只是他，阿荼、灰、铁鹫的遗愿，全都会毁。
所以他闭嘴。
人群越围越紧，拳头挥在空中，唾沫星子飞到他脸上。
他抬手抹了一把，药囊忽然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瓷瓶里的丹药正在微微发烫。
他心头一震。
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系统提示更新了。
【目标生命体征剧烈波动】
【替死机制进入激活预备状态】
【距离强制置换：22:47:03】
张六还没死，但已经无限接近死亡边缘。而他施救的位置，正是之前布控的阵痕中心。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人下一秒断气，系统就能判定“等量生命置换”完成，反噬解除。
可他已经救回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让他死？
不是见死不救，是亲手把他推回去。
他盯着张六的脸。那张脸苍白，嘴唇发紫，胸膛微弱起伏。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数字，不是选项。
但他耳边响起的是系统的倒计时。
22:46:58
22:46:57
22:46:56
他左手慢慢伸向药囊，指尖碰到了控魂丹。
只要再喂一颗，就能让这人彻底断气的同时，魂魄不散，满足“时间地点完全重合”的条件。
他的手指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撕裂。
他曾发誓不再借无辜者的命。可现在，不借，他就撑不过今天；借了，他就真的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你凭什么只救他！”
那个女人又喊了一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孩子才八岁！你看看她啊！”
陈烬缓缓抬头，看向她怀里那个小女孩。脸青得发紫，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懂她的痛。
他也怕自己变成魔鬼。
但他更怕——所有人都死。
他的手终于从药囊里抽了出来，握紧了那枚控魂丹。
就在这时，张六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轻的咳嗽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