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比黑夜还黑,而且裹挟一阵黑风,压弯了烛火的腰。
一发千钧。
枕边龟忍剑瞬时出击。
挑了个正着。原来是被子。崔花雨往床上望去,小荔枝四肢缠绕,蜘蛛精似的重重困住了易枝芽。易枝芽只有嘴巴能动,冒着鱼香味的口水。被子是怎么踢飞的呢?她无声一笑:
“咱大姑娘家跟小孩子家较什么劲呢?”
一个晚上让她瘦了一圈。
三天后,许多欢一行三人到达。
这说明新的行动开始了。也终于转移走了崔花雨的部分“压力”,一宿瘦一圈变成半圈。
杨柳依依认许多欢这个亲,换言之她只认这个嫂子——杨不扬再婚,她不再踏足梅花听宇便是实证。
再坏的人也有爱的人、亲的人,就像应天慈一样。几十年未见,再见时都已是快做奶奶的人了,难免唏嘘。唏嘘过了好好喝一顿。此情此景,不喝就是不会做人也不想做人了。
当天半夜,在小荔枝的操作下,鬼斧神工来到了花园寝楼。但他俩喝高了,相互不顺眼,大吵一架,差点走漏风声。醒醒酒,诗洋楼什么鬼东西都有,小荔枝给二人灌解酒汤,一人一小杯子,没灌完就醒了,活蹦乱跳的像初生牛犊。她问崔花雨:
“四姐要吗?有备无患。”
鬼斧说:“她那种人再拿上这种东西,能喝死全唐人。”
神弓说:“拿点也没事,反正喝死人又不偿命。”
崔花雨笑而不语。如果崔狗儿的酒量为负值的话,那么易枝芽的酒量就无限趋近于零,他动心了:
“有多少我要多少。给钱吗?”
小荔枝说:“不给钱。”
“那最好了。”
“再好也不给你。”
“你在我面前不是没有原则吗?出尔反尔,口蜜腹剑。”
“你又能奈我何?”小荔枝一笑而过,留下一片诱人的芭乐香。不一会儿从楼上抱下一个沙盘。沙盘虽小,五脏俱全。
鬼斧说:“先研究魔窟。”
小荔枝说:“魔窟有二,先说魔王窟。它是这个沙盘上独独缺少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好研究的,说不定藏海里面去了。”
神工问:“没其他办法了?”
“有。”小荔枝一笑,“但很难做到。”
“世上无难事。”
“那就找施大鼎问去。”
神工立马转口:“天下有两难,登天难,求人更难。算了吧。”
“我理解您。这话我老哥书房里就有,下联更有道理。”易枝芽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地上有两苦,黄连苦,没钱更苦。”
崔花雨亮出肉钳子,夹住他的嘴唇:“让你好好听话。”
神弓问崔花雨:“这小子的老哥是谁?”
“张果老。”
神弓向易枝芽抱拳:“恕小辈失礼了。”
易枝芽还礼:“好说,好说。”
小荔枝说:“魔王窟虽然找不到,但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魔王很难缠,想对付他们必须有非常手段。”
崔花雨说:“小墨已有对策。往下说。”
“人魔窟。目前的状况是没钥匙、没解药、没头绪。”
“针对这种三无状况,”鬼斧接口说,“小墨早在塔拉医生的建议下,制定出了两套方案,杀与不杀。”
“连远在天边的大医生都请下来了?”
“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怎么能打胜仗?”
“先说杀。如何杀?”
“困死。由我哥俩拿入口机关做手脚,天下便再没有进得去的钥匙。但如此一来,诗洋楼就变成了万人坑。”
“不杀呢?”
“刀氏姊妹为了报夫仇,不惜再次动用娘家的驱力夜息香,并让水云阔带到了上清。塔拉医生说此药若用在人魔身上,不仅有效,而且能遏制魔性,进而大幅延长寿命。但遗憾的是这些人余生只能当软蛋了——魔性不去,就不能轻易解了驱力夜息香的毒。”
“总比死了好。”小荔枝眼波流动,若有所思。
崔花雨说:“此次行动正滇门起兵相助,说明刀上行早已原谅了两个女儿。姊妹俩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归中土了,有了娘家的靠山,就算单淳不死,也奈何她们不得。”
鬼斧说:“虽然迟了些,但也不能否认刀上行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这一代正滇门的实力大增,与他的个人作风不无关系。”
小荔枝问:“入口机关改动之后还能修复如初吗?”
神工回答:“能,工序麻烦一些而已。”
“能否教我?”
“只要你的眼够尖,手够巧,心够细。”
“除了武功之外,我学什么像什么。”
“合作愉快。”神工愉快地点头了。
“小奴婢给二位师父行礼了。”
众人笑。崔花雨问:
“不知小厉选择哪个方案?”
“第三个方案。”
众人讶异。小荔枝接着说:
“能不杀就不杀。第三个方案就是先困住,保证不被施大鼎利用,然后再下毒——至于何时使用驱力夜息香,由我做主。”
崔花雨再问:“能否说明白一些?”
“说不明白,总之我不会放人魔出来对付你们。倘若信不过我,四姐可以另请高明。”
明知自己的作用不可替代,却挟技凌人,满满都是威胁。崔花雨怫然不悦。鬼斧连忙说:
“小墨交代,不管小厉姑娘有任何要求,当无条件满足。”
易枝芽亦一跃而起,显示出了不甘充当花瓶的魄力,以及大男人的气概,右手搂过大姐姐,左手搂过小姐姐:“都是姐姐,有什么意见尽管冲着弟弟来。”劝和的逻辑很怪,但恰恰因为这样而产生了好效果。生活中上总有那么一些好事情,好在不明不白。
崔花雨的手伸向小荔枝,小荔枝毫不犹豫握住。易枝芽嘟起大嘴,一边亲一口,再而甜密密地说:
“请撒手。弟弟尿急,刻不容缓。”
还真的是急了,哆嗦着跑了。众人落座。崔花雨问:
“多欢前辈可好?”
神工说:“能好吗?要不是怕误了大事,她敢当着杨柳依依的面废了杨它。可怜天下父母心,恨铁不成钢。杨它若不悔改,母子俩迟早死一个。”
鬼斧说:“但若他汲取教训,回心向善,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有几个没走过弯路呢?”
“他这个是大弯,重心都跑悬崖边去了。”神工并不看好,转而问小荔枝:“小厉姑娘如何看待你俩的婚约?”
“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已,哪怕他如鬼前辈所说的悬崖勒马、修心养性,甚而行侠仗义、好事做尽,我也会耍赖。”
鬼斧与神工相视而愣。易枝芽折返,一路叫:
“痛快。”
小荔枝开心地问:“为什么?”
不管聊什么,易枝芽最怕对方丢出这三个字。但这一次大不同,他痛快地回答:“我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那你瞎痛快什么呢?”
“无尿一身轻。”
“猪。”
崔花雨又问:“二位前辈可见过希女子?”
“贵宾,变成了杨柳依依的贵宾。”鬼斧一脸想不通,“不仅如此,还与杨它情如母子——说实话比欢儿更像他娘。”
神工叹道:“欢儿什么都做得好,却做不好母亲。该怪杨不扬留下的情毒,还是怪绿洲那个幸福美满的天上人间呢?”
鬼斧说:“说希女子呢,又扯哪儿去了?实在按捺不住满腹才华,明年哥陪你赴京赶考。”
对于希女子的百变,崔花雨深有领教,也不觉多少离奇,她说:“人无恙即可,也算是能给留姐姐一个交代了。至于背后的原因,我们不便深究,只要他们不影响行动即可。”
神工应道:“杨它狂而不傻,岂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自掘坟墓?再说还有欢儿在呢。欢儿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任由他造次了——这是江湖,绿洲再畸形也远不比江湖可怕。”
鬼斧笑笑:“瞧你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人家文状元比你懂江湖。咱只懂打铁,绝对的小人物。”
“诗洋楼的未来就是离不开只会打铁的小人物。”小荔枝来到他们面前,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搞破坏去吧。”
“好你个小丫头,要是也有一身好武功,我看你都敢上天。”
“没有武功,我也上得去。”
易枝芽将信将疑:“来一个,让小哥哥开开眼界?”
又问:“你不会也是人魔吧?”
又问:“魔王?”
“猪。”小荔枝骂着,但随即又抛了个飞吻过去:“就喜欢你这样的猪。”而后挽着鬼斧神工扬长而去。
“猪?哪儿错了呢?”易枝芽像在自我反省,也像在问崔花雨。
崔花雨似乎走了神。她问:“你喜欢小姐姐吗?”
“喜欢。”
“还喜欢谁?”
“一秋池,红彦彦。不过比来比去,我还是喜欢四姐多一些——你不一样,你有可能是妈祖下凡,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崔花雨从桌底下抱出了酒坛子。虽然易枝芽嘴里的喜欢不是她想要的喜欢,但这个回答也让她开心不已。既然开心,当然要喝酒。她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
“我说的是有可能,妈祖哪有那么容易被猜透的?”
“……说不过你。”
“得罪了。”
“给我讲个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
“芝麻岛的故事。”
“芝麻岛没什么故事。”
“生活的点点滴滴就是最好的故事。”
“这得讲三年。”
“讲三十年我也听。”
“走,咱躺床上慢慢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