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普安州险象环生
安龙城东的警钟,是在午时三刻响起的。那口悬挂在城楼檐角的青铜古钟,铸于万历二十三年,钟身刻着“国泰民安”四字,历经数十年风雨,铜绿已爬满钟体。此刻,士兵赵铁柱双手抡起碗口粗的枣木钟槌,卯足力气砸向钟身,“咚——咚——咚——”的钟声沉闷如雷,撞得人胸腔发颤,连沱江水面都泛起细碎的涟漪,将原本萦绕在江面的水雾震得四散。
李定国正站在西侧城墙巡查,指尖刚触到城垛上新砌的青石板——那是昨日百姓们连夜从自家院墙拆来的——便听见东向传来的钟声。他心中猛地一沉,玄色鳞甲的下摆随急促的脚步扫过城墙缝隙里的杂草,腰间弯刀的铜环“叮当作响”。登上东城楼时,他瞳孔骤然收缩:远处官道上,一支黑色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被正午阳光染成土黄色,像一堵移动的土墙压向安龙。最刺眼的是骑兵阵前,一面残破的明军“廖”字旗被倒插在马背上,旗角挂着的暗红血迹在风中飘动,那是廖勇麾下亲兵队的旗帜。
“将军!是清军的骑兵!马鞍山……马鞍山守不住了!”斥候王三柱跌跌撞撞跑上城楼,粗布短褂沾满泥浆,右腿裤脚还在滴着血——他是从马鞍山溃兵中冲出来的,小腿被清军马蹄擦伤。他单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末将在半道上撞见了王小二,他左肩被砍伤,哭着说……说廖勇将军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带着五个亲兵断后,最后被清军砍倒了!清军都统伊尔德,还把廖将军的首级挂在长矛上,说要用来祭旗!”
“什么?”李定国浑身一震,玄色鳞甲上的铜扣因握拳的力道碰撞出声,指节泛白。他快步走到城楼边缘,冰凉的青石板硌得掌心发疼,目光死死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骑兵。廖勇的模样在脑海中清晰浮现:那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满脸虬髯总沾着酒渍,咧嘴笑时会露出两颗缺角的门牙,左手总按在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开山斧上——去年落马坡一战,就是这把斧,劈得清军骑兵人仰马翻。
“将军,清军骑兵离城只剩十里了!”周文匆匆赶来,青布长衫的袖口沾着墨汁,手中攥着的城防图还夹着半截铅笔——他方才正核对西侧城墙的火铳部署。他指着图上标注的兵力数字,声音发紧:“东侧城墙原本只有两百守军,昨夜调了五十人去支援西侧,现在加上自发来守城的百姓壮丁,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人。这五百人里,有一半是拿着锄头的农户,根本挡不住五千骑兵!我们要不要先关闭东侧城门,用沙袋和原木堵死城门洞?”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廖勇战死的消息像块石头砸在他心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脸颊上的尘土,声音低沉却坚定:“传我命令:第一,东侧城墙所有守军立刻进入战斗位置,滚石堆到城垛内侧,火铳手每三人一组,一人填药、一人瞄准、一人警戒;第二,让周老栓带着城南、城北的青壮年男子,扛着锄头、铁锹登上东侧城墙,重点守着城门两侧的马面;第三,派太监王德化去行宫通知陛下,让他收拾好印玺和文书,若东侧城墙失守,立刻从西侧城门撤离,去普安州与刘文秀汇合。”
“是!”周文应声离去,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城楼台阶上的碎石,脚步比平日快了三倍。城楼下很快响起他的呼喊声:“周老栓!带你的人上东城!动作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东侧城墙便挤满了人。士兵们将磨得锋利的滚石堆在城垛旁,火铳手张明远正蹲在掩体后,小心翼翼地用牛角勺往铳管里倒火药——这是昨日从桂林运来的硝石火药,颗粒粗糙,却比自制火药威力大得多。百姓们也不含糊:铁匠铺的王铁匠扛着打铁用的大锤,身后跟着两个徒弟,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把带铁钩的撬棍;卖菜的张婶没带兵器,竟抱来一筐刚腌好的辣椒,说等清军靠近就往下扔,“辣瞎他们的狗眼”。
王小二站在人群中间,左肩缠着的麻布已被血浸透,却依旧攥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刀是他爹留下的,去年清军烧了他家房子,爹把刀塞给他,自己拿着锄头冲上去,再也没回来。他抬头看见李定国走来,眼中的仇恨渐渐被悲痛取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军,廖将军他……他最后还喊着‘生是南明人,死是南明鬼’,可清军太狡猾了!他们先是让图赖带着步兵在正面佯攻,用红衣大炮炸山道,炮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弟兄们都盯着正面呢,没想到伊尔德带着骑兵绕到马鞍山南侧的黑松林,从背后冲了出来!廖将军让我们先撤,他自己带着五个亲兵堵在隘口,清军的马刀砍在他身上,他还挥着斧头砍倒了两个骑兵……”
李定国伸手拍了拍王小二的后背,指尖触到少年单薄的肩膀,心中一酸。他接过王小二手中的长刀,刀身虽锈,却依旧沉重,刀柄处还留着王小二爹的掌纹。“小二,”李定国声音柔和了几分,“你带着你身边的二十个少年兵,守在东侧城墙的中间马面——那里是清军骑兵最容易冲锋的地方。记住,不要跟他们硬拼,等清军靠近三十步,先用滚石砸,再用火铳打。廖将军的仇,我们迟早要报,但现在,我们得守住安龙,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王小二用力点头,泪水砸在刀背上,他抬手抹了把脸,转身朝着中间马面跑去,声音清亮:“狗剩、铁蛋!跟我来!咱们守住马面,为廖将军报仇!”二十个半大少年应声跟上,他们大多是安龙本地孤儿,最小的才十三岁,却都攥着兵器,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意。
城墙上的军民们齐声呐喊:“为廖将军报仇!守住安龙!”声音震得城楼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连远处清军骑兵的马蹄声都似被压下去几分。李定国拔出腰间弯刀,刀身映着正午阳光,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这把刀是当年张献忠赏赐的,刀鞘上还刻着“忠勇”二字,今日,他要用这把刀,守住安龙,守住廖勇用命换来的时间。
而此刻,安龙城西的普安州石桥旁,战斗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刘文秀的银白色铠甲原本亮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被鲜血染成暗红,左臂铠甲的缝隙里,血珠顺着甲片边缘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洼。他手中那把镶嵌绿松石的短刀,是张献忠在成都府赏赐的,刀身已砍出三道缺口,却依旧锋利。
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原本四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不到九十人,且大多带伤:亲兵队长陈虎右腿被长枪刺穿,靠在一块巨石后,用布带将自己绑在石上,手中还握着长枪;火铳手刘六的左臂被刀砍伤,无法填药,便蹲在地上,用牙齿咬开火药袋的麻绳,递给身边的战友。他们守着石桥西侧的河滩,身后就是通往安龙的官道,一旦失守,孙可望的大军便能长驱直入。
冯双礼骑着一匹棕红色战马,在战场外围来回踱步。他身着暗红色铠甲,腰间挂着孙可望赏赐的鎏金短刀,脸上满是焦躁。昨日孙可望派人送来密信,限他明日中午前拿下石桥,若误了时辰,就要将他留在昆明的家眷发配辽东。他勒住马缰,马鞭指着刘文秀的阵地,对身边的副将吴子圣道:“你看刘文秀那厮,都快成丧家之犬了,还在硬撑!再调三千后备队上去,今日务必拿下石桥!”
吴子圣领命而去,很快,三千名清军士兵从队伍后方涌来。他们手持长刀,脸上涂着黑灰,像一群饿狼般朝着明军阵地冲去。刘文秀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陈虎刚用长枪挑倒一个清军,便被另一个清军从侧面砍中左肩,长枪脱手,他却扑上去,用身体抱住清军的腿,嘶吼着让战友补刀。
“将军,我们快撑不住了!清军后备队太多了!”亲兵李忠爬到刘文秀身边,胸口的粗布甲胄被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浸透了内衬。他声音微弱:“不如我们撤到狮子山吧,那里山势陡,清军骑兵冲不上去,还能再拖几日,等安龙的援兵来!”
刘文秀望着身边倒下的士兵,眼中满是不甘。他知道撤退是唯一的活路,可他不能退——这座石桥是安龙西侧的最后一道屏障,桥对面就是普安州官道,一旦失守,孙可望的三万大军半天就能赶到安龙,与东侧的多铎大军两面夹击。他握紧手中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再坚持一会儿!我已派张四去安龙求援,他骑着最快的乌骓马,此刻应该快到了!只要我们再撑一个时辰,援兵就能到!”
话音刚落,一名清军士兵绕过明军防线,长刀朝着刘文秀后背砍来。刘文秀听得身后风声,急忙侧身躲闪,却还是慢了一步,长刀划破他的右臂铠甲,在皮肉上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银白色的铠甲,他手中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三名清军士兵见状,立刻围了上来,眼中满是贪婪——孙可望下令,擒获刘文秀者,赏银五百两,升游击将军。为首的清军小队长狞笑着伸手去抓刘文秀的铠甲:“刘文秀,投降吧!跟着孙王,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刘文秀望着越来越近的清军,心中满是绝望。他想起崇祯十七年,自己跟着张献忠在四川杀贪官,百姓们提着酒肉来劳军;想起顺治三年,他与李定国、孙可望在遵义结义,三人歃血为盟,说要“共扶大明,驱逐鞑虏”;想起上月在安龙,百姓们捧着粟米送到军营,说“将军们守土,我们就有活路”。这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朝着最近的清军小队长刺去:“我刘文秀,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绝不让你们这些叛徒得逞!”
短刀刺穿清军小队长的咽喉,鲜血溅了刘文秀一脸。可另外两名清军立刻扑上来,长刀朝着他的胸口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清军的马蹄声,而是明军骑兵特有的“嘚嘚”声,还夹杂着火铳的“砰砰”声。
刘文秀抬头望去,只见一支明军骑兵从官道尽头疾驰而来,为首的年轻将领身着青色铠甲,手持一杆镔铁长枪,枪尖挑着一面“安龙援兵”的旗帜。那是周文麾下的参军陈明宇,安龙本地秀才出身,去年清军破贵阳时,他父亲被清军杀害,便弃笔从戎,跟着李定国练兵。
“弟兄们!随我杀!支援刘文秀将军!”陈明宇的声音清亮,他勒住马缰,手中长枪一挥,将冲在最前的清军士兵挑落马下。身后的两百名壮丁火铳手立刻列阵,“砰砰砰”的火铳声在河滩上回荡,铅弹呼啸着穿过空气,击中清军士兵的铠甲,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是援兵!安龙的援兵到了!”明军士兵们高声呐喊,原本疲惫的身躯突然爆发出力气。陈虎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长枪,朝着清军冲去;李忠也握紧短刀,跟在战友身后,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冯双礼在战场外围看得真切,心中满是震惊——他知道安龙城内兵力空虚,李定国竟还能派出援兵!他咬了咬牙,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若误了孙可望的期限,自己的家眷就完了。他抽出腰间鎏金短刀,朝着天空一挥:“撤!快撤!”
清军士兵们本就被援兵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阵脚,听到撤退命令,纷纷转身逃跑。陈明宇率领骑兵趁机追击,火铳手们瞄准逃跑的清军,铅弹不断击中目标,河滩上很快躺满了清军的尸体,鲜血顺着河滩流进河里,将清澈的河水染成淡红色。
刘文秀望着远去的清军,双腿一软,险些栽倒。陈明宇连忙翻身下马,扶住他的胳膊:“刘将军,您没事吧?末将陈明宇,奉李将军之命,率领两百壮丁、五十门火铳前来支援。”
刘文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陈参军,多谢你……多谢你及时赶到。若再晚半个时辰,我们这些人,就都成了清军的刀下鬼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目光扫过战场:河滩上满是明军和清军的尸体,兵器散落一地,几匹受伤的战马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鸣。
陈明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酸,连忙道:“将军,末将已让士兵们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另外,李将军让末将给您带句话,让您务必守住石桥,他在安龙击退清军后,就会率军来支援您。”
刘文秀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着短刀的刀柄——刀柄上的绿松石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头望向安龙方向,眼中满是担忧:“陈参军,你立刻派两个斥候快马去安龙,向李将军禀报这里的情况。孙可望的大军还有三万兵力,冯双礼只是先锋,他们迟早还会再来。安龙东侧还有多铎的铁骑,李将军腹背受敌,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支援他。”
“是!将军!”陈明宇立刻叫来两名斥候,叮嘱他们务必将消息安全送到李定国手中。斥候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朝着安龙方向散去,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刘文秀走到河边,望着流淌的河水——河水带着血腥味,冲刷着河滩上的血迹,却冲不散战场上的惨烈。他知道,普安州的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更大的战斗还在后面。他握紧手中的短刀,银白色铠甲在午后阳光下发着冷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住石桥,守住安龙西侧的门户,绝不能让孙可望和清军得逞。
而此刻,安龙城东的清军骑兵已抵达城下。伊尔德骑着一匹乌骓马,身着玄色铠甲,左臂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那是去年衡州一战被李定国砍伤的旧伤。他手中高举着一根长矛,矛尖上挑着廖勇的首级,廖勇的双眼圆睁,虬髯上还沾着血渍,模样依旧狰狞。
“李定国!你给我听着!”伊尔德的声音洪亮,透过城门洞传到城内,“你的手下廖勇已死,马鞍山已破!安龙就是座孤城,你若识相,就打开城门投降,本都统还能饶你和永历伪帝一命!若敢抵抗,等我破了城,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为廖勇陪葬!”
城楼上的李定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到城垛旁,身后的军民们都望着他,眼神里满是信任。李定国拔出腰间弯刀,刀身映着阳光,闪着冷冽的光,他高声喊道:“弟兄们,乡亲们!清军杀了我们的廖将军,毁了我们的家园,现在还想破我安龙,擒我陛下!他们以为,杀了廖将军,就能吓住我们吗?”
“不能!”城墙上的军民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城楼下的清军战马都不安地刨起了蹄子。
“对!不能!”李定国的声音愈发激昂,“我们南明的将士,骨头是硬的!安龙的百姓,血性是足的!今日,我们就用手中的刀枪、锄头,守住这座城!守住我们的家园!守住大明的最后希望!只要我李定国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清军踏入安龙一步!”
“守住安龙!守住大明!”呐喊声再次响起,连沱江的流水声都被盖过。百姓们举起手中的锄头、铁锹,士兵们举起刀枪,火铳手们将火药填进铳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决绝——他们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或许会死,但他们绝不会投降。
伊尔德见李定国拒不投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拔出腰间马刀,朝着身后的骑兵高声下令:“弟兄们,给我冲!拿下安龙,擒获李定国和永历伪帝,赏银千两,升官发财!谁先冲上城楼,本都统保他当游击将军!”
“冲啊!杀啊!”五千骑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城墙都似在颤抖。他们双腿夹着马腹,手中马刀闪着寒光,朝着东侧城门冲去,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如同惊雷般在安龙城外回荡。最前排的骑兵甚至举起了圆盾,试图抵挡城墙上可能落下的箭矢与滚石,马蹄扬起的尘土混着草屑,在城门前方堆起薄薄一层。
李定国站在城楼中央,目光如炬,盯着越来越近的清军骑兵。他左手按在城垛上,指尖能感受到青石板的冰凉,右手紧握弯刀,刀鞘上的“忠勇”二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火铳手注意!”他高声下令,声音穿透嘈杂的马蹄声,“等清军靠近五十步,听我号令再开火!不许擅自行动,浪费弹药!”
火铳手张明远屏住呼吸,将枪管架在城垛的缺口处,目光通过枪管上的准星,死死盯着冲在最前的清军骑兵。他身边的装填手王二柱正快速将火药倒入枪管,手却有些发抖——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昨夜还在跟娘哭着说怕,此刻却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明远哥,你放心,我填药快,保证不耽误你开枪!”
清军骑兵很快便冲到了城下五十步处,马蹄声震得城墙都在轻微颤动。“开火!”李定国一声令下,城墙上顿时响起“砰砰砰”的火铳声,铅弹呼啸着穿过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冲在最前的三名清军骑兵应声倒地,其中一人被铅弹击中胸口,铠甲被打穿一个洞,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色甲片,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将尸体甩在地上,又踩着尸体冲向城门。
“好!打得好!”城墙上的百姓们高声欢呼,王铁匠举起打铁锤,朝着城下大喊:“狗鞑子!再来啊!爷爷的锤子等着你们!”
伊尔德在队伍后方看得咬牙切齿。他没想到安龙的火铳竟有如此威力,短短一轮射击,就损失了十几名骑兵。“继续冲!”他勒住马缰,高声嘶吼,“他们的火药有限,撑不了几轮!只要冲到城门口,用攻城锤砸开城门,安龙就是我们的!”
清军骑兵们再次发起冲锋,这次他们更加谨慎,前排骑兵举着圆盾,挡住头部和胸口,后排骑兵则试图用马刀砍击城墙下方的木门。城墙上的火铳手们继续射击,可火药消耗得极快,张明远刚打完第三枪,王二柱就慌慌张张地喊道:“明远哥,火药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小袋了!”
“省着点用!瞄准了再打!”张明远咬着牙,调整枪管角度,对准一名正试图用马刀砍门的清军骑兵,扣动扳机——铅弹擦着骑兵的胳膊飞过,击中了他身后的战马,战马嘶鸣着倒下,将骑兵压在身下。
很快,清军骑兵便冲到了城下三十步处。“滚石队!推滚石!”李定国高声下令。城墙上的士兵和百姓们立刻行动起来,赵铁柱和周老栓各带一队人,喊着号子,将磨得锋利的巨石推向城墙边缘。“一二三!推!”随着一声呐喊,巨石从城墙上滚下,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向城下的清军骑兵。
一名清军骑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巨石砸中,瞬间便没了声息,鲜血和脑浆溅了周围骑兵一身。另一名骑兵被滚石擦中马蹄,战马失蹄,将他甩在地上,紧接着便被后面冲来的骑兵踩成了肉泥。城楼下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清军骑兵的阵型大乱,不少人开始往后退。
伊尔德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满是震惊。他没想到安龙的城防如此坚固,更没想到城内的百姓竟也如此顽强——他原本以为,只要廖勇战死,马鞍山失守,安龙就会不攻自破,可现在看来,他错了。短短半个时辰,他的五千骑兵就损失了近千人,再这样下去,不等他攻破安龙,兵力就会消耗殆尽。
“撤!快撤!”伊尔德咬了咬牙,不得不下令撤退。他知道,今日再攻下去也无济于事,只会徒增伤亡。他勒住马缰,转身朝着马鞍山的方向退去,身后的清军骑兵如蒙大赦,纷纷调转马头,狼狈地跟在他身后撤退。
城墙上的军民们见状,高声欢呼起来。周老栓举起手中的锄头,朝着清军撤退的方向大喊:“狗鞑子!再来啊!爷爷还没打够呢!”王小二站在马面旁,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依旧挥舞着长刀,脸上满是兴奋:“将军!我们赢了!我们把清军打跑了!”
李定国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清军骑兵,心中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沉重起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多铎的两万大军还在马鞍山,孙可望的三万大军还在普安州,安龙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他转身看向身边的军民们,声音坚定:“弟兄们,乡亲们!我们今日暂时击退了清军,可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多铎和孙可望随时可能再次进攻,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加固城防,补充弹药。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一定能守住安龙,守住大明的最后希望!”
“守住安龙!守住大明!”军民们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他们纷纷转身,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士兵去清理城楼下的尸体,有的百姓去搬运新的滚石和原木,火铳手们则开始清点剩余的火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依旧透着坚定的光芒。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安龙城上,将城墙染成了金黄色。城楼下的战场上,尸体遍地,鲜血染红了土地,连沱江的流水都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城墙上的火把被一一点燃,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火龙,守护着这座孤城。
李定国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夕阳,心中满是沉重。他想起了廖勇,想起了那些战死的弟兄,想起了安龙百姓们期盼的眼神。他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算是拼尽全力,就算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要守住安龙,守住大明的最后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