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仰面一声狂笑,声若洪钟,赫然戟指凤栖梧,沉声喝道:“无知狂妄之徒!就凭你们这几个后生小辈,也敢大言不惭,妄图与我生死相搏?我屡次好意提醒,你们却将我的退让当作畏惧,真是愚不可及!行事如此鲁莽冲动,哪里还有半分武林名门正派的风范?”
这番话声色俱厉,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的心间,众人被他这磅礴气势所摄,只觉压力如山般扑面而来。凤栖梧更是面红耳赤,胸腔中怒火熊熊燃烧,却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暗自咬牙切齿。
汉子笑声未绝,再度冷冷开口:“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说罢,他又伸手指向一直沉默的凌宝斋二人,声如暮鼓:“姓凌的,你身为宫门中人,本不该涉足这趟浑水。料想你也是上命难违,倒也情有可原。但既然来了,若不有所表示,回去怕是不好交差。何不也让我见识见识,你那九重天的功力,究竟有几斤几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凌宝斋身为皇城禁卫统领,此次现身浮云山下,虽称是为了私事出宫,但众人心里都明镜也似,他必定是奉了当今大魏天子之命而来,代表的乃是天子威严。
可这汉子明知对方身份,竟还公然挑衅,这等行径,无疑是全然没将天子之威放在眼里。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目光齐聚凌宝斋二人身上。
凌宝斋心头猛地一凛,原来对方早就对他的身份来历了如指掌,而自己还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手相助五大宗派。此刻被对方指名道姓地挑衅,这位皇城第一高手只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滋味复杂难辨。
魏昆仑也没料到,这汉子面对五大高手的包围,不仅毫无惧色,还出人意料地向凌宝斋发起挑衅,心中暗忖:“难道他真要以一人之力,抗衡当世六大高手?”念及此处,惊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只见凌宝斋神色阴沉,缓缓离开桌旁。魏昆仑心知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尽管对手武功高深莫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伸手便要提刀相助。
岂料凌宝斋目光如电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魏昆仑神色微微一变,虽满心不甘,却又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收回了手。
凌宝斋这才缓步上前,语气凝重地说道:“阁下武功盖世,在下大开眼界。既然在下这点微末功夫能入阁下法眼,那便却之不恭了。”他又缓缓扫视在场五人,朗声道:“凌某人虽不在江湖,却也早对各位心存敬仰。今日能与各位掌门侠少联手御敌,实乃毕生之幸。”
庞乘风见凌宝斋不惧强敌,毅然应下挑战,不禁暗自点头赞许,心想:“此人虽身处高位,却胆识过人,不失豪迈气概,也算是一条汉子!”当下纵声长笑,声若雷霆:“凌总管虽非江湖中人,却是个明辨是非、胆识超群的豪杰。今日若能留得性命,沈某定要与凌总管痛饮千杯,一醉方休!”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众人听在耳中,却都心情沉重,明白他这是已有了视死如归的觉悟。
凌宝斋向庞乘风拱手抱拳,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那汉子连连冷笑,看向沈意行,道:“沈意行,你还不准备出剑么?”
凤栖梧早已按捺不住,长剑一振,嗡嗡作响,咬牙切齿道:“还跟他废话什么?大家一起上,将他拿下,以绝后患!”
“无知竖子!”汉子陡然转头,目光如电,怒意尽显,冷笑道:“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话音未落,汉子陡然反手一掌,隔空拍向凤栖梧。
凤栖梧没料到对方竟会率先向他出手,顿时心中一惊,急忙挥剑封住胸前要害。然而汉子这隔空掌力霸道绝伦,无形无迹,凤栖梧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运劲护身,如山般的劲力便重重轰在他长剑之上,将他连人带剑震得倒退两丈。
凤栖梧闷哼一声,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如沸水般翻腾,眼前金星乱冒,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不愿当众出丑,奋力以剑撑地,稳住身形,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凤栖梧惊骇欲绝,没想到自己身为一派掌门,竟连对方随手一掌都接不住,顿时羞愤交加,只觉颜面尽失,心中的屈辱感如汹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脸色惨白如纸。
“好贼子,太狂妄了!”庞乘风怒发冲冠,暴喝一声,正要挺枪而上,却见堂中青影一闪,铮然剑声中,一道恢宏剑气裹挟着磅礴气机,如长虹贯日般激射到汉子胸口。
沈意行终于出手,君子之传也终于出鞘。
“来得好!”
汉子沉喝一声,右掌箕张,平胸推出,将那突兀出现的恢宏一剑,硬生生抵挡在自己肉掌之前。
“嗡!”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在掌剑之间轰然响起,气机迸散,如涟漪般层层荡漾开来,浩然之气弥漫整间大堂,激得汉子与沈意行衣袂飘飘,发丝狂舞。
汉子身后两个孩子惊叫一声,被这狂烈的气机余波震得摔飞在地,顿时吓得脸色煞白,面无人色。
“浩然之气,果然名不虚传。”汉子冷喝一声,“可惜你只有一剑!”
沈意行衣袍猎猎作响,目光却愈发清澈坚定。他正欲撤剑变招,岂料运劲之下,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深海漩涡,将他长剑牢牢吸住,竟难以撼动分毫。
沈意行心头一凛,明白这汉子有意与他比拼根基内力,当下心一横,亦沉喝道:“一剑足矣!”吐气开声,丹田内真气源源不断涌出,尽数涌向长剑。
绝代高手对决,胜负生死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便见分晓。
而面对如汉子这般前所未见的可怕高手,沈意行的确只有一剑的机会。
但这一剑,亦是倾其全力的一剑,一剑之中万千剑意吞吐流转,仿若生生不息。
“好气魄!”汉子狂笑一声,喝道:“你值得我认真对待了。”
他倏然腰身微沉,右足前踏,顿时力从地起,劲透周身。右掌一抓一振,掌心惊涛骇浪般的掌力轰然吐出,将君子之传震得陡然弯折急颤,几欲折断。
沈意行身躯一颤,只觉对方掌力雄浑无匹,如山似海般透剑涌来。他脸色陡然一白,却毫不退缩,双足“咔嚓”一声踏碎石砖,陷地半尺,同时冷声吟道:“天地浩然气,生生斯不绝!”
随着这清吟之声,沈意行浑身陡然弥漫起一层薄雾似的氤氲之气,那气息清正恢宏,正是儒门传承千年的“浩然明卷”上的至强功法。
传说,“浩然明卷”乃武林中最至圣至纯的武功心法,修炼至最高境界,不但能万邪不侵,更能调动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为己用。
此刻,沈意行在那层清圣恢宏的气息笼罩之下,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他衣发翻涌,神色庄严肃穆,仿若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明。
而几乎已快断折的君子之传,剑身上同时绽放出耀眼清辉,仿若蕴含着天地之间的伟力。不但在对方山海般沉重的掌力前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平直,更如同世间最锐利的锥子,正将中年汉子的霸道掌力一寸寸凿穿,逼得他掌势一点点后移。
“好一个浩然一气,气吞万里!”汉子在略显失利之下,竟仍能出声点评,狂笑道:“果然不失所望!”
狂语之中,汉子浑身衣袍鼓涨,他的内力仿佛无穷无尽,滔滔不绝。顷刻间,雄浑掌劲又轰然吐出。掌剑之间又是一声嗡然大震,犹如平地起狂风,强劲的气浪席卷开来。
沈意行脸色顿时青白潮红不停变幻,显然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手中君子之传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连带着将他的身躯也向后仰去。两人在根基内力上的差距,在这一瞬间已然显露无遗。
沈意行脸上浮现决绝神色,目中精光毕现,周身浩然之气随之更盛三分,几乎已看不清他的身形。他左手倏然虚引,随即忽地按在了右手手腕之上,浩然之气摧涌加持之下,又将君之之传强行挺进半尺。可即便如此,他额头上早已青筋暴突,冷汗涔涔而下。
而汉子却稳如泰山,眼中甚至露出一丝快意。他的肉掌犹如天下最坚固的盾牌,将儒门传世之剑死死挡在掌心前,让其无法再前进分毫。
剑尖在掌心前颤抖不休,响起了如同金铁相交的铮鸣,更仿佛迸散出了点点星火,而两人也陷入互不相让的胶着之状。
一众高手看得心神激荡,目光紧紧盯着场中两人。他们都知此刻正值关键时刻,谁也不能率先撤力变招。谁先松懈,谁就会一溃千里,再无法抵挡对方接下来的凌厉杀招。
但从那汉子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他们还是又一次低估了他的实力。
凤栖梧从惊怒中清醒,见状顿时大急,厉声喝道:“诸位还等什么?”
其余人早已心知,若此刻大家趁机群起而攻,那汉子纵然武功绝世,只怕也难以真能以一敌众。但这趁人之危的宵小行径,有失光明磊落,绝非正道之人所能为之。
但眼前之人实在太过强悍,若他真是心怀不轨的鬼隐门人,今日被他脱身而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之时,猛然听到凤栖梧的喝叫,众人顿时如梦初醒。
花吟秀冷哼一声,率先纵身弹起,剑指上凝聚起一道两尺冰雪剑气,如闪电般刺向中年汉子咽喉。
庞乘风亦不甘其后,他人枪合一,将自己魁梧的身形像离弦之箭一样激射而出,长枪更是化为一条黑色的怒龙,狂风般扫向汉子腰肋,正是游龙惊燕枪法中的一招“狂龙摆尾”。
凌宝斋无声无息地凌空拔起,如苍鹰振翅掠到汉子头顶,居高临下的一掌击落。他纵身落掌之间一气呵成,行沈流水,果然不愧京城第一高手之名。
掌势从天而降,竟激起阵阵风雷之声,足见其功力深厚。
霎那间,正被沈意行牵制的中年汉子在三大顶尖高手联手齐攻之下,已然全无退路,顿时陷入险境。
放眼整个江湖,除了浮云山的那个道人,只怕无人能在这当世四大高手合攻之下全身而退。
那两个孩子目睹于此,只惊得瞠目结舌,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避。
“来得好,来得好!”
中年汉子兀自振声长笑不绝。花吟秀凌厉剑指已刺近他咽喉,却突然像刺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非但没有伤到那汉子,无形气墙反将他凌厉的风雪剑气反震得支离破碎。花吟秀神色大变,只觉手指剧痛。没想到对方护体罡气如此强悍,竟连咽喉这种十分薄弱的要害部位都能刀枪不入,丝毫不亚于武林中金钟罩等极为上乘的外门横练功夫。
同时间,汉子掌腿齐出,右腿陡起,飞踢向来势迅猛如龙的庞乘风长枪。左掌一招举火烧天,倏然朝头顶的凌宝斋击去。
“咔嚓”……“嘭”……
两种截然不同的巨震声同时响起。庞乘风那裹挟着横断山岳之势的一枪在汉子的一腿飞踢下枪身再次断为两截。庞乘风惊骇中重心顿失,仓促间收势不住直往前扑。汉子足尖顺势一勾一弹,瞬间踢在庞乘风腰间,将他整个人像皮球一样踢得倒飞了出去,顿时倒地不起。
而汉子朝天一掌击出,亦同时迎上了凌宝斋的下落之击。两掌轰然接实,发出“嘭”然大震,半空劲气呼啸激荡,汉子左臂出现微微轻颤。凌宝斋却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弹丸似的猛的弹起丈高,将酒馆二楼楼板撞出了一个大洞。
魏昆仑没料到凌宝斋仅仅在一招之间便已落了下风,顿时大惊失色,脱口叫道:“凌叔!”
凌宝斋借背部撞破楼板时,趁机运气护住周身,随即凌空一个筋头翻身落地,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浑身酸痛难当。他满脸煞白,神情惊诧难言。
魏昆仑急忙上前,正欲开口,凌宝斋却已先沉声道:“好深厚的内力!”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魏昆仑方才稍稍安心。
凌宝斋暗自运气,除了感觉气血沸腾之外,脏腑经脉倒未受太大影响,亦心下稍安。可紧接他心里便闪过一丝疑惑:那汉子已被围攻,为何出手却还留有余力?如果他真有心出手伤人,以他的武功修为,与他动手的几大高手绝不会还能与他周旋至此!至少方才震退自己的那一掌,对方便已经大大了留了余地。
凌宝斋心中狐疑不解,可他为人向来谨慎,一招失利后,便不再贸然出手,一边紧盯场中胶着的两人,一边心中暗思后计。
那边厢,汉子须臾之间便已化解了三大高手的合攻,过程亦是一气呵成,行沈流水,令观者无不骇然。沈意行见汉子在被自己牵制之际仍能从容化解己方数人合攻,心头顿时沉入谷底。而对方此番出手显然已没有了最开始时的那种随意,眉宇间隐然已有了三分怒意。
情急之下,沈意行借着对方略微分神之际,拼力再摧浩然之气,意欲趁机一举击破对方防御。
汉子目中精光闪动,冷笑道:“沈意行,你如此不顾一切,就不怕落得个一败涂地的结果吗?”
沈意行浑身浩然正气围绕,脸色却渐渐苍白,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显然已是功力耗损过甚的征兆。他却丝毫不退,闻言冷然道:“一年前沈某便早已死过一次了,纵然再死一次又有何惧?”
汉子神色微变,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就在这时,一击不中的花吟秀刚一后退,卓释然便已猱身而至,天殊剑芒炸开,六道锐利剑气分别袭向汉子胸腹六大要穴。
汉子头也不抬,左手衣袖一卷,沛然罡气鼓荡,六道剑气顿化无形,他随势手指一弹,一股凌厉锐劲破风激出,闪电般射向卓释然。
卓释然没有选择硬接,纵身向旁闪开。花吟秀随之又至,趁着那汉子弹出一指的空档,剑指飙射,风雪剑气再度袭向汉子脖颈。
花吟秀速度快极,那汉子挥袖弹指,已来不及变招抵挡,岂料他却突然目光一寒,冷哼道:“小子找死么?”
说话时他肩头微动,一道极为细小却凌厉如剑的气机便从他的肩井穴内激射而出,倏然飙射向花吟秀心口。
这一招不但意外突兀,气劲速度更比花吟秀快了一倍不止。任谁也不会料想到这汉子武功竟已高到能聚气于穴、以穴催劲的超凡地步!花吟秀猝不及防更无法躲闪,眼见便要不死即伤!
一瞬间,花吟秀只觉浑身如坠冰窟,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生死之际,花吟秀猛地被人一掌推得向旁边栽去,却也侥幸躲过了致命一击。但推他之人却正好冲到了他方才的位置,只听一声闷哼,一串血珠溅出,随即一人重重摔倒。
众人大惊,定睛看去,倒地之人却是那庞乘风。他表情痛苦,左肩头已被汉子那股气机洞穿,正往外喷涌着鲜血。
花吟秀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见状不由神色大变。他虽向来心高气傲,桀骜难驯,可此刻脸上却呈现着震怒、感激与惊惧等复杂情绪,让他俊秀邪魅的脸看上去扭曲而难看。
卓释然急忙纵步上前,挥手如电封住了庞乘风肩头数处大穴暂缓流血,急问道:“庞门主,怎么样?”
“还死不了,”庞乘风脸色铁青,虽是受创不轻,却仍挣扎着站起,恨声看向那汉子,“贼子好生厉害!”
他方才被汉子一腿踢得倒飞摔落,若非对方留了分寸,否则也绝不能在危急之时救下花吟秀。
花吟秀沉声道:“庞门主,花某欠你一条命。”
庞乘风却不甚在意,摇头道:“大敌当前,咱们还是顾好眼前的好。”几人闻言,顿时神色一凛,缓缓向中年汉子靠近。
沈意行见那汉子一边与自己僵持,却还能以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击伤庞乘风,顿时浑身发冷。此刻他已然快到了强弩之末,可对方却还是这般从容淡定,二者高下之别,已不言而喻。
沈意行心头惊怒,暗自一叹,看来今日之战,只怕真要有人丧命于此方可罢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