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双雄密会定毒计 孤城备战迎恶战
夜色如墨,扎佐镇的清军大营被浓重的水汽包裹,营外沱江支流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中军大帐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不时溅落在铺着兽皮的地面上,将帐内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帐外巡逻的士兵踩着泥泞,铠甲碰撞声与火把燃烧的“滋滋”声交织,每一步都透着紧绷——多铎半个时辰前刚下了死令,今夜中军帐百丈内,哪怕是传递军情的斥候,也需持三重令牌方可靠近。
帐内,多铎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玄色常服领口敞开,露出脖颈处一道浅疤——那是去年在衡州与李定国交手时留下的。他指尖夹着枚银质酒壶,琥珀色的马奶酒在壶中晃荡,却始终未饮。案几上摊开的安龙地形图,已被红笔圈画得密密麻麻,马鞍山的狭窄山道、普安州的石桥渡口,都标注着细小的批注。最醒目的是“安龙”二字旁,用墨笔写着“十日破城”,墨迹尚未完全干透。
“王爷,王士奇已在帐外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都渗血了。”侍卫长阿济格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他跟随多铎多年,深知这位豫亲王看似散漫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狠厉——当年攻打扬州时,多铎也曾让南明使者在帐外等了三个时辰,最终却下令屠城。
多铎抬眼时,眸中冷光如刀锋,将酒壶重重顿在案几上,酒液溅出几滴,落在“马鞍山”三字上:“让他进来。传我命令,帐外五十步内,除了你的亲卫,其余人全部撤到百步外。若有半句声响传进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嗻!”阿济格起身时,甲胄摩擦声竟带着几分颤抖。他快步掀帐而出,寒风裹着雨丝涌入,让帐内篝火猛地摇曳,多铎身后悬挂的“大清豫亲王”旗帜也随之晃动,金线绣的龙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片刻后,王士奇佝偻着身子走进大帐,青色长衫下摆沾满泥污,袖口还挂着草屑——他从云南曲靖出发,为赶在三日内抵达扎佐镇,几乎是昼夜兼程。见了多铎,他连伞都未来得及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很快积成一小滩。
“小人王士奇,叩见和硕豫亲王!”他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火漆密信,声音带着旅途劳顿的沙哑,却刻意拔高几分,透着谄媚,“我家主公孙可望,久仰王爷神威,愿献安龙之策,助王爷擒获永历伪帝,归顺大清!”
多铎没让他起身,反而端起酒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王士奇颤抖的指尖上。直到帐内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才慢悠悠地拿起密信,用匕首挑开火漆——火漆上印着孙可望的“平东王”印鉴,边缘还留着仓促盖印的毛边。
信纸展开时,一股劣质墨香扑面而来。孙可望的字迹潦草,却句句透着急切:“三日后黎明,某率三万精锐出普安州,攻安龙西侧;王爷只需破马鞍山,取东侧城门。两面夹击,安龙必破。事成之后,某愿献永历于王爷帐前,只求清廷赐‘定西王’封号,世守云贵。”
“孙可望倒是会做买卖。”多铎冷笑一声,将信纸扔在王士奇面前,“他想要‘定西王’的爵位,却只肯出三万兵力?本王麾下两万铁骑,上次若不是岳乐失误,四川一战,李定国早该成了刀下鬼!”
王士奇连忙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声响,很快便渗出血迹:“王爷息怒!我家主公并非惜兵,实在是云南初定,彝族土司屡有异动,需留七万兵力镇守。况且李定国麾下的‘大西锐卒’骁勇异常,主公愿为先锋,先破西侧城门,为王爷扫清障碍!”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虎符,双手捧着递上前,“这是主公的先锋营虎符,可调动五千精锐。主公说,若王爷仍不放心,可先遣人接管这五千兵马,以示诚意!”
多铎的目光落在虎符上——青铜表面刻着“平东先锋营”五个篆字,边缘因常年摩挲而发亮,虎符中间的裂痕处,还能看到细微的铜绿。他伸手拿起虎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中快速盘算:孙可望在云南经营良久,麾下十万兵马中,至少有三万是当年张献忠留下的旧部,这些人对南明仍有旧情。若借他之手牵制李定国,既能减少清军伤亡,又能让南明内部自相残杀,可谓一举两得。
“好。”多铎将虎符放在案几上,终于抬了抬手,“起来吧。三日后黎明,本王会率军攻马鞍山。你回去告诉孙可望,若他敢临阵退缩,本王会让云南的彝族土司,比他先一步‘归顺’大清。”他顿了顿,指节轻轻敲击案几,“破城之后,永历帝必须交由本王处置,城中财物,分他三成。但有一条——李定国,必须活擒。本王要亲自审他。”
王士奇喜出望外,连磕三个响头,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他踉跄着跟随阿济格走出大帐,雨丝落在脸上,竟觉得比云南的暖阳还要温暖——他仿佛已经看到,孙可望封王之后,自己升任云贵布政使的场景。
待帐内只剩多铎一人,他立刻走到案几前,将地形图上的“三日破城”划去,重新写了“两日”。随后,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伊尔德!”
帐帘应声而开,都统伊尔德大步走进来,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渍——黑风口一战,他被李定国的长刀劈中左臂,差点连骨头都露出来。他单膝跪地,声音却依旧洪亮:“末将在!”
“你带五千骑兵,明日天亮前出发,绕到马鞍山南侧的黑松林埋伏。”多铎指着地形图上的一处标记,那里画着几道弯曲的线条,是鲜为人知的山间小道,“李定国定会让廖勇守马鞍山正面,你待图赖的佯攻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就从黑松林杀出,截断廖勇的后路。记住,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拿下马鞍山,若误了时辰,你提头来见。”
伊尔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左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请王爷放心!末将这左臂,就是被李定国砍伤的,此次定要让他的人,血债血偿!明日日落前,末将必把马鞍山的旗帜,换成我大清的龙旗!”
多铎点了点头,又召来副将图赖。图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刀疤,那是在山海关与李自成交战时留下的。他刚走进帐内,便感受到了帐中的凝重气氛。
“你带三千步兵,携带十门红衣大炮,明日辰时在马鞍山正面列阵。”多铎的声音低沉,“每日擂鼓三次,佯攻两次,每次只许推进五十步便撤退。记住,只许伤,不许死;只许乱,不许破。若让廖勇看出破绽,你也不用回来了。”
图赖躬身应道:“末将领命!定让廖勇以为,我军主力全在正面,让他顾头不顾尾!”
待两人离去,多铎走到帐帘旁,掀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将大营照得一片朦胧。他想起上次四川一战,李定国率领大西军突袭清军大营,若不是自己跑得快,恐怕早已成了阶下囚。“李定国,这次本王倒要看看,没有了大西军的旧部,没有了百姓的支持,你还能撑多久。”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与此同时,安龙城内的气氛却如沸腾的开水。东侧城墙下,百姓们举着火把,与士兵们一起挖掘壕沟。青石板路上,推着独轮车的汉子们高声吆喝着,车上装满了石块和滚木;妇女们则蹲在城墙根,将草药捣成泥,敷在士兵们磨破的脚上。城墙上的火把连成一片,像一条火龙缠绕着这座孤城,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李定国身着玄色鳞甲,左胸处脱落的三片鳞片已用铜钉重新固定,却仍能看到底下深褐色的刀疤。他手持马鞭,沿着城墙缓步走着,每走几步,便会停下来查看城防:垛口旁的火铳是否填好了火药,壕沟里的尖木桩是否涂了毒药,滚木上是否绑了铁链。
“将军,东侧城墙的三道壕沟都挖好了,最深的有六尺,里面埋了三百根尖木桩,都涂了断肠草的汁液。”周文跟在李定国身后,手中拿着一本账本,借着月光逐一汇报,“垛口旁共布置了五十门火铳,都是从桂林运来的旧铳,虽有些哑火,却也能打个七八响。粮草方面,百姓们捐献的粟米有两千石,腊肉三百斤,足够城内军民支撑十日。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金疮药只剩下不到十斤了,郎中们说,城里的止血草药也快用完了。”
李定国点了点头,走到一处垛口旁,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青条石。远处的沱江泛着微光,江风吹来,带着几分水汽,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四川与张献忠一起征战的日子。那时虽也是战乱,却没有如今这般腹背受敌的窘迫。
“明日一早,你去城中的药铺看看,让郎中们把所有能止血的草药都拿出来,哪怕是草根树皮,也要试试。”李定国的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另外,让巡逻队分成两队,每半个时辰巡逻一次,尤其是城门附近,绝不能让清军的探马混进来。”
“是,将军。”周文连忙记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对了,刘文秀将军派人送来消息,他已抵达普安州的石桥,在桥面上铺了干草,下面埋了火药;桥两侧的山林里,埋伏了一百名火铳手,都是当年跟着他在云南作战的旧部。赵虎将军也带着三百名士兵赶到了,两人正轮流巡视,防备孙可望的军队突然来袭。”
李定国接过信,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刘文秀的字迹工整,信中说普安州的石桥是云南通往安龙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石桥,孙可望至少要多走三日路程。他心中稍安,刘文秀沉稳,赵虎勇猛,两人配合,定能在普安州拖延几日。只要能撑到周边哨所的援兵赶到,安龙便有救了。
就在这时,城墙上的一名士兵突然大喊:“将军!城下有动静!”
李定国立刻拔出腰间的弯刀,快步走到垛口旁,顺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城外不远处的树林里,闪过几道黑影,动作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探子。他心中一紧,这些人定是多铎派来打探城防的探马。
“放箭!”李定国大喝一声。
城墙上的士兵立刻拉弓搭箭,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树林。黑影们见状,立刻转身逃跑,却还是有一人慢了半步,被箭矢射中大腿,倒在地上。一名士兵顺着绳索滑下城墙,片刻后便提着那人的尸体上来。
尸体穿着粗布衣裳,腰间却藏着一把短刀,刀鞘上刻着清军的标志——一只展翅的雄鹰。士兵从尸体怀中搜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定国。纸条上画着东侧城墙的火铳位置和壕沟数量,显然是刚才混在城外的探子画的。
“看来多铎已经迫不及待了。”李定国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周文,你立刻让人调整东侧城墙的火铳位置,把二十门火铳转移到西侧,在原来的位置放上假火铳——就用木头刻成火铳的样子,外面裹上黑布。另外,让士兵们在壕沟旁插上些稻草人,穿上士兵的衣裳,迷惑清军。”
“是!”周文应声离去,很快便传来士兵们搬动火铳的声响。
李定国望着城外的树林,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清军的探马能混到城外,说明扎佐镇的清军已经离安龙不远了。而孙可望的三万大军,也随时可能从普安州杀来。两面夹击之下,安龙的处境愈发艰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对身边的侍卫道:“去通知各营将领,明日一早,在城门口集合,本王要亲自训话。另外,让伙房煮些热粥,给夜间赶工的士兵和百姓们送去,天凉了,别冻着他们。”
“是,将军!”侍卫躬身应道,转身离去。
李定国又站了一会儿,看着城墙上忙碌的士兵和百姓,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他想起了城门口那些百姓期盼的眼神,想起了永历帝昨日对他说的话:“定国,大明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他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铜环发出轻微的声响——就算是拼尽全力,他也要守住安龙,守住这西南抗清的最后一道防线。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安龙城门口便挤满了人。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兵器,腰杆挺得笔直;百姓们则拿着锄头、铁锹,站在士兵身后,眼神中满是坚定。城墙上的火把还未熄灭,与晨光交织在一起,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格外清晰。
李定国走上高台,玄色鳞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目光扫过台下的军民,声音洪亮如钟:“弟兄们,乡亲们!清军多铎率两万铁骑,已到扎佐镇;孙可望忘恩负义,带三万叛军,即将从普安州杀来!他们想破我安龙,擒我陛下,屠我百姓!”
台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旗帜的“哗啦”声。
李定国顿了顿,声音愈发激昂:“但我李定国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他们踏入安龙一步!我身后,是陛下的信任,是百姓的期盼,是大明的希望!今日,我愿与诸位并肩作战,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若能守住安龙,我们便能为大明保留一丝血脉,他日定能光复河山!”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士兵们举起兵器,高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安龙城的上空。百姓们也跟着呐喊,手中的锄头、铁锹高高举起,眼中满是战意——他们知道,安龙若破,等待他们的将是清军的屠刀,所以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投降。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快马,从城外疾驰而来。马背上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那是紧急军情的标志。他翻身下马时,由于速度太快,险些摔倒,好在旁边的士兵扶住了他。
“将军!不好了!”斥候跪在李定国面前,声音急促,“普安州方向,孙可望的大军已经出发了,约莫三万兵力,带着十门火炮,正向安龙赶来,预计明日中午就能抵达!”
李定国心中一沉,孙可望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立刻对身边的侍卫道:“快,派两名斥候,快马加鞭去普安州,通知刘文秀和赵虎,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务必在石桥拖延孙可望,哪怕是烧了石桥,也不能让他轻易通过!另外,派一名斥候去马鞍山,通知廖勇,让他加强防御,防备多铎的骑兵突然进攻!”
“是!”侍卫应声离去,快马加鞭地传递消息。
李定国又看向台下的军民,声音坚定:“乡亲们,孙可望的叛军明日就到!今日,我们要再加把劲——东侧城墙再加两道壕沟,西侧城墙加装十门火铳!青壮年男子随士兵们一起操练,学习如何使用火铳;妇女们则负责准备食物和药品,把家里能用到的东西,都拿出来!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没有守不住的城,没有打不败的敌人!”
“守住安龙!守住安龙!”军民们高声呐喊,纷纷转身投入到城防建设中。有的士兵开始挖掘壕沟,铁锹撞击石块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百姓则推着独轮车,将石块运到城墙上;妇女们则围在一起,将草药捣成泥,装在布包里,分给士兵们。城门口顿时一片忙碌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坚定的神色——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一场生死之战,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战到底。
而此刻,扎佐镇的清军大营里,多铎正骑着一匹乌骓马,看着麾下的两万铁骑。士兵们身着青色铠甲,手持长枪,腰间挎着弯刀,战马嘶鸣着,喷出白色的雾气。多铎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映着晨光,闪着冷冽的光芒。
“弟兄们!”多铎的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大营,“今日,我们便出发,拿下马鞍山,破了安龙!只要擒获永历伪帝,每个人都能升官发财,赏银百两!若能斩杀李定国,本王奏请皇上,封他为世袭游击将军!”多铎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弯刀直指南方,“当年衡州之耻,今日便要血偿!李定国那厮不过是草莽出身,安龙也只是座弹丸小城,凭什么挡我大清铁骑?今日一战,必让南明知晓我大清的天威!”
“血偿衡州!踏平安龙!”两万铁骑齐声呐喊,声浪震得营地上空的云层都似要散开。士兵们纷纷举起兵器,长枪如林,弯刀映日,连胯下战马都似被这股气势感染,不断刨着蹄子,喷着白气。
多铎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乌骓马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走去。身后,两万铁骑分成三队,如同三条黑色巨龙,沿着泥泞的官道缓缓向南推进。先锋营的骑兵手持红旗,在队伍前方开路,马蹄踏过昨夜积雨的洼地,溅起半人高的泥水,却没有一名士兵敢放慢脚步——多铎已下了死令,日落前必须抵达马鞍山脚下,迟到者,斩!
与此同时,普安州的石桥旁,刘文秀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他身着银白色铠甲,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玉带,上面挂着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短刀——这是当年张献忠赏赐给他的,也是他唯一的念想。桥面上,干草被仔细铺成一层,底下埋着的火药桶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引线延伸到桥两侧的山林里,由两名经验丰富的火铳手专门看守。
“将军,孙可望的大军离这里只有二十里了!”一名斥候快马赶来,翻身下马时,马鞍上的水囊都震得掉在地上,“看旗号,打头的是冯双礼的先锋营,约莫五千人,后面还跟着十门火炮,炮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在十里外都能听到!”
刘文秀眉头紧锁,伸手摸了摸桥面上的干草,指尖能感受到底下火药桶的轮廓。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赵虎,后者正光着膀子,只穿了件黑色马甲,胳膊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正指挥士兵将石块堆在桥两侧的掩体后。
“赵虎,你带两百人守在桥东侧的土坡上,待冯双礼的人上桥,先放他们走一半,再用滚石砸断桥面。”刘文秀声音沉稳,目光却透着锐利,“我带一百人在西侧山林里,等火药引爆后,立刻率军冲锋,务必将他们逼回桥南。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败他们,是拖延时间,至少要拖到明日日落!”
赵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左脸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将军放心!俺赵虎别的不行,守土坡最在行!当年在泸州,俺带着五十人,硬是挡住了清军三百人的进攻,冯双礼那厮的本事,俺还不清楚?他要是敢来,俺定让他有来无回!”
刘文秀点了点头,又叮嘱看守火药的火铳手:“等冯双礼的先锋营全部上桥,再点燃引线。记住,一定要等全部人上桥,不能提前,也不能延后——这些火药,是安龙百姓凑钱买来的,不能浪费。”
“是!将军!”两名火铳手齐声应道,手中的火折子被紧紧攥在掌心,指节都泛了白。
刘文秀刚安排好,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名骑兵快马加鞭赶来,马背上插着一面黄色的旗帜——这是安龙传来的紧急军情。骑兵看到刘文秀,立刻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封密信:“将军!李将军有令,孙可望已与多铎勾结,约定三日后黎明两面夹击安龙!让您务必守住石桥,拖到安龙援兵赶到!”
刘文秀心中一沉,他虽早知道孙可望有野心,却没想到他竟真的敢投靠清军,甚至不惜出卖南明。他快速展开密信,李定国的字迹力透纸背,信中除了告知孙可望与多铎勾结的消息,还特意叮嘱他,若实在抵挡不住,便退守狮子山,那里易守难攻,还能与安龙保持联系。
“知道了。”刘文秀将密信收好,递给身边的亲兵,“你立刻回安龙,告诉李将军,我刘文秀定守住石桥,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孙可望的人提前一步到安龙!”
亲兵应声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安龙的方向疾驰而去。刘文秀望着亲兵远去的背影,又看向桥面上的干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这座石桥,不仅是安龙的屏障,更是他对南明的忠诚。当年张献忠临终前,曾握着他和李定国、孙可望的手,说要他们同心协力,守住西南,如今孙可望背叛了誓言,他绝不能再让张献忠的心血白费。
很快,远处的尘土越来越近,冯双礼的先锋营已清晰可见。五千名士兵分成两队,沿着官道两侧推进,中间是十门火炮,炮车上的铜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冯双礼身着一身暗红色铠甲,骑着一匹棕色战马,走在队伍中间,他不时抬头望向石桥的方向,眼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刘文秀只有四百人,根本不可能挡住他五千精锐。
“前面就是石桥,给我冲!”冯双礼拔出腰间的弯刀,高声下令,“谁先拿下石桥,赏银五十两!”
五千名士兵立刻加快脚步,朝着石桥冲去。先锋营的士兵手持盾牌,率先踏上桥面,干草被他们的脚步踩得“沙沙”作响,却没人察觉到底下埋藏的火药桶。很快,五千名士兵便有一半踏上了石桥,后面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涌。
“点燃引线!”刘文秀在山林里低喝一声。
两名火铳手立刻点燃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到引线旁。“滋啦”一声,引线被点燃,红色的火星快速向桥面上的火药桶蔓延。山林里的士兵们纷纷举起火铳,瞄准桥面上的清军,手指紧紧扣着扳机,只等火药引爆的那一刻。
冯双礼此刻正站在桥中间,看着越来越近的对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拿下石桥,得到孙可望赏赐的场景,甚至开始盘算着,等破了安龙,要从城中抢几个美女回去。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桥面上的火药桶被引爆。巨大的冲击力将桥面炸得粉碎,碎石和断木四处飞溅,桥上的清军如同断线的风筝,纷纷坠入桥下的河流。河水被鲜血染红,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尸体,连水流都似要停滞。
“不好!有埋伏!”冯双礼被气浪掀翻在地,铠甲上沾满了泥水和鲜血。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满是愤怒——他没想到,刘文秀竟敢用火药炸桥,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冲锋!”刘文秀的声音从山林里传来。
一百名火铳手率先冲出,朝着桥南的清军开火。铅弹呼啸着穿过空气,击中清军的铠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随后,赵虎带着两百名士兵从东侧土坡上冲下来,手中的长刀挥舞着,将惊慌失措的清军砍倒在地。
冯双礼见状,立刻拔出弯刀,高声喊道:“都给我顶住!不过是些残兵败将,有什么好怕的?谁要是敢退,我先斩了他!”
清军士兵们被冯双礼的狠厉震慑住,纷纷停下逃跑的脚步,举起兵器与刘文秀的人对抗。一时间,石桥两岸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鲜血染红了岸边的草地,连天上的太阳都似被这股血腥味熏得躲进了云层。
而此刻,安龙城内,李定国正站在城墙上,望着东侧马鞍山的方向。他知道,多铎的两万铁骑很快就会抵达那里,廖勇的五百人要守住马鞍山,难如登天。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安龙城内的兵力本就空虚,能派出五百人支援马鞍山,已是极限。
“将军,周参军来了!”一名侍卫在身后禀报。
李定国转过身,只见周文提着一个布包,快步走上城墙。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袖口沾着草药汁,显然是刚从药铺赶来。
“将军,这是郎中们刚配制好的金疮药,虽然数量不多,却能应急。”周文将布包递给李定国,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账本,“另外,百姓们又捐献了五百石粟米和一百斤腊肉,还组织了两百名青壮年男子,自愿加入城防,帮忙搬运滚石和火铳。”
李定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个用油纸包好的药包,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他心中一暖,转头看向城内——百姓们还在忙碌着,有的在城墙上加固垛口,有的在街道上挖掘掩体,连孩子们都拿着小铲子,帮忙搬运泥土。这就是安龙的百姓,他们没有铠甲,没有兵器,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座城市。
“周文,你安排一下,让那些青壮年男子跟着士兵们学习如何使用滚石和火铳,再让妇女们准备些热汤,等会儿送到城墙上。”李定国声音柔和了几分,“另外,去行宫告诉陛下,让他放心,有我们在,安龙绝不会破。”
“是,将军。”周文应声离去,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知道,只要李定国在,安龙就有希望。
李定国重新转过身,望向东侧的天空。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马蹄声传来。他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铜环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而他,必须守住安龙,守住这西南抗清的最后希望。
夕阳西下,马鞍山脚下,多铎的两万铁骑终于抵达。先锋营的骑兵将红旗插在山脚下的一块巨石上,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多铎勒住马,望着陡峭的马鞍山山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条山道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行,正是伏击的好地方。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伊尔德的五千骑兵早已绕到山南的黑松林,只等图赖的佯攻吸引住廖勇的注意力,便能从背后突袭。
“图赖,你带三千步兵,明日一早开始佯攻,记住,只许攻,不许进,务必把廖勇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正面。”多铎声音低沉,“伊尔德那边,我已经派人通知过了,明日午时,他会从黑松林杀出,到时候,你再率军全力进攻,两面夹击,必能拿下马鞍山。”
图赖躬身应道:“末将领命!明日一早,定让廖勇那厮疲于奔命!”
多铎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乌骓马便朝着山脚下的临时大营走去。身后,两万铁骑开始安营扎寨,篝火很快被点燃,连成一片,如同天上的繁星,将马鞍山脚下照得如同白昼。
而在马鞍山的山道上,廖勇正站在一处隘口旁,看着山下的清军大营。他身着黑色铠甲,腰间挂着一把开山斧,斧刃上还留着上次与清军作战时的血迹。身后,五百名士兵分成五队,分别守在山道的五个隘口,每个隘口都堆满了滚石和擂木,隘口两侧的山坡上,还埋伏着手持弓箭的士兵。
“将军,清军的大营已经扎好了,看规模,至少有两万兵力。”一名斥候轻声禀报,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
廖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两万又如何?这马鞍山山道,就是他们的坟墓!当年在落马坡,老子带着三百人,还不是把多铎的五千骑兵杀得落花流水?今日有这五百弟兄,有这些滚石擂木,就算多铎来了,也得给老子留下几条命!”
士兵们被廖勇的豪气感染,纷纷举起兵器,高声喊道:“杀尽清军!守住马鞍山!”
廖勇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伸手拍了拍身边一名年轻士兵的肩膀——这是他从安龙百姓中招募的,才十六岁,却已经能熟练地搬运滚石。“小子,明日一战,怕不怕?”
年轻士兵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坚定:“将军,俺不怕!俺爹就是被清军杀的,俺要为俺爹报仇!”
廖勇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年轻士兵的头:“好小子,有骨气!明日一战,跟着老子,杀个痛快!”
夜色渐深,马鞍山山道上的篝火渐渐熄灭,只有隘口旁的哨兵还在警惕地望着山下。而山脚下的清军大营里,多铎正坐在中军帐内,看着案几上的安龙地形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明日一战,将是决定安龙命运的关键,也是他洗刷四川之耻的机会。
而安龙城内,李定国还在城墙上巡视。他望着东侧马鞍山的方向,又看向西侧普安州的方向,心中满是担忧。他不知道,廖勇能否守住马鞍山,刘文秀能否拖延住孙可望,更不知道,安龙能否撑到援兵赶来的那一刻。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因为他身后,是永历帝的信任,是百姓的期盼,是大明的希望。
月光洒在安龙的城墙上,将李定国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心中默默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清军踏入安龙一步,绝不会让南明的血脉断绝!
一场决定南明命运的血战,已在夜色中悄然拉开序幕。马鞍山的隘口旁,滚石已堆成小山;普安州的石桥下,河水还在冲刷着血迹;安龙的城墙上,火铳已填满火药。而清军与叛军的大军,也已在夜色中做好了准备,只待黎明到来,便要发起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