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光线昏暗，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花千语居于主位，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长老、柳清妍、李月等人分坐两侧，神情各异。
陈浩站在中央。
那身略显宽大的百花谷女式服饰穿在他身上，在此刻的肃穆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出悲剧中误入的滑稽角色。
但他本人，却没有丝毫身为“角色”的自觉。
他神态平静，目光逐一扫过在场众人脸上那或严厉、或同情、或警惕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接受审判，不如说是在观察一场与自己关系不大的、地方部族的内部会议。
他很清楚，此刻的紧张、畏惧、愤怒，都毫无用处。不如冷静地看，冷静地听，找到那根能撬动整个棋盘的、最脆弱的杠杆。
死寂被一道苍老而刻板的声音打破。
“祖训有云：百花之地，男子禁行，违者，杀无赦！”
一位满脸褶子、神情如同风干橘皮的年长长老站了起来。墨长老，百花谷的规矩守护者。
她没有看陈浩，而是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远的不说，三百年前的红颜坞，七十年前的听香楼，哪一个不是因为一时心软，接纳了男人，最终落得香消玉殒、基业尽毁的下场？历史的教训，血淋淋，就在眼前！”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浩身上。
“此人救了谷主与清妍，确有大功。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留下一个男人，明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规矩一破，人心便散了！”
她顿了顿，吐出了最终的判决，不带一丝感情：“功过不能相抵。为绝后患，此人，必须处死！”
“我反对！”柳清妍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墨长老。
她不谈那些虚无缥缈的祖训，只谈眼前冰冷的事实：“若无他，此刻需要墨长老讨论如何处置的，恐怕是我和师父的两具尸体！”
她往前一步，声音清冷而有力：“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医者，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外执行任务的姐妹，死亡率将大幅降低！意味着我们的力量，可以更持续地保存和发展！这不是一个‘蚁穴’，这是一道能抵御洪水的坚固堤坝！”
“我提议，”她看向主位的花千语，“破格授予他‘客卿’之位。用规矩和利益将他与百花谷绑定，让他为我们所用！”
“我附议！”李月立刻站了出来，从军事角度补充道，“一位能瞬间治愈重伤的医师，对我们一线战斗小队的士气提升，是无可估量的！”
议事厅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荒唐！”墨长老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此时，另一位相对温和的云长老，缓缓开了口，试图打圆场。
“墨长老的顾虑，清妍的提议，都有道理。”她先是肯定了双方，“此人价值巨大，但来历不明，确实是风险。不如……折中一下？”
她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无比稳妥的方案：“人，可以留下。但必须严加看管。在谷内划出一片独立的隔离区，由李月的护卫队二十四小时监视，严禁他与任何普通弟子私下接触。只有在我们需要他的医术时，再由高层带出。如此，既能利用其价值，又能杜绝隐患。”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长老的点头赞同。
体面的囚禁。
陈浩站在中央，听着她们的激烈交锋，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冷静地剖析着眼前这个“病人”的病灶。
祖训。
她们遵守这条铁律的本质是什么？不是因为理解，而是出于历史的惯性——“过去这么做是有效的”，以及对权威的盲从——“这是祖师爷说的”。
她们的认知，始终停留在“现象”，却从未深究其“原因”。
那条祖训之所以在过去有效，是因为无效地带的规则是“万法不侵”，力量体系是纯粹的肉搏。在这种环境下，男女的生理差异被无限放大，一个男性强者带来的威胁，确实足以颠覆一个女性聚居地。
但现在……
陈浩找到了破局的关键。她们所有决策的基础，都建立在一个即将过时的、正在崩塌的旧规则之上。
他只需要证明，规则本身，已经失效了。
“各位长老说的有理。”主位上，花千语终于抬起了手。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陈浩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探究。她注意到，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份反常的镇定，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此人，绝不简单。不能用最强硬的手段处理。
她面向陈浩，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疲惫：“你救了我们，这份恩情，百花谷上下铭记于心。”
她先给予了足够的尊重。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但是，祖训不可违。这是百花谷立足于这片废土的根基，动摇不得。”
这句话，维护了墨长老代表的保守派的面子，也稳固了她自己统治的法理基础。
最终，她看向陈浩，宣布了裁决：“功过相抵，两不相欠。我们不杀你，但你必须立刻离开。”
这是一个完美的政治平衡术。
听到判决，陈浩平静地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回答：“好。”
他转身，作势欲走。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不乞求、不争辩的态度，让花千语等人更加惊疑不定。
在临走前，陈浩用一种“顺便提醒一句”的平淡语气，悠悠开口：“多谢谷主不杀之恩。不过临走前，有件事，必须提醒各位。”
所有人的心，瞬间被他这句话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花千语回答，陈浩目光如炬，直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各位难道就没人好奇，我是如何使用灵石变出能量，来救活这满屋子伤员的吗？”
他没有给任何人回答的时间，直接一字一顿地，公布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无效地带‘万法不侵’的诅咒，正在衰退。”
“空气中，已经开始重新出现可以被修士吸收的、虽然稀薄但确实存在的——灵气了！”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紧接着，是倒吸凉气的骇然之声。
墨长老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而柳清妍和李月，则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们想起了最近几次外出，身体偶尔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轻盈感”，当时只以为是错觉……
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陈浩知道，火候已到。
他加重了语气，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敲碎了她们所有的侥，幸：“规则，即将改写。力量体系，即将颠覆。”
他向前一步，描绘出一幅具体而恐怖的未来场景，那声音是来自地狱的预言。
“如果各位还抱着旧日的规则不放，还以为这里是那个只凭拳头和骨刀说话的废土……”
“那么下一次围攻百花谷的，恐怕就不是那些你们还能应付的强盗。”
“而是能够御风而行、口吐烈焰的——修士了！”
“届时，你们是打算拿起弓箭，去射杀天上的敌人吗？”
“跟上历史的车轮，成为修士，还是被历史淘汰？”
这番话，如同一盆夹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让她们从震惊中瞬间清醒，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与恐惧。
说完这一切，陈浩不再给她们任何提问和思考的时间。
他转身，脚步坚定，毫不犹豫地跨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我的价值已经展示完毕。我的情报已经送达。选择权在你们，但我的耐心，有限。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昏暗光线中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道压抑着极度震惊、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的、急切的声音：
“陈先生，请留步！”
